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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儀(廖寶珊紀念書院4B)
暮春時節的香港總是濃霧多雨,潮濕得令人煩躁不安。已經是清晨五時了,位處旺角鬧市的一座日久失修、破爛不堪的唐樓裡,他獨個兒無聲無息地站在窗前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室內一燈如豆,室外風雨如晦。風聲、雨聲夾雜著打雷的聲音吵得讓人坐立不安。思緒如潮湧,往事如夢如煙,不想回憶,卻不能忘記。從前種種,好像錄影機在快速搜畫般快速地呈現眼前。
她帶著怨恨無聲無息地和女兒離開了。離開前沒有預先通知他,也沒有留下一紙遺書。走的時候臉色安詳,緊緊地牽著女兒的小手,兩人手腕上的血痕已經凝固了。還記得那天接到警方的電話,從賭場趕回這個已經給他輸得一無所有的「家」的時候,門外門內都站滿了記者、警察、救護員和看熱鬧的鄰居,親眼看著妻女被抬上黑箱車的時候兩母女還是緊握著對方的手的情景,內心震撼得不能言語,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坐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天是母女離去的第七天,即民間傳說的「頭七」。傳說在這一天,死者的鬼魂會由鬼差陪同一起返回陽間走一趟,讓死者回來見親人最後一面,了結心願,然後安心投胎。他一向自命不畏天命,不信鬼神,然而為了見妻女一面,終於設下香案,桌上擺放了香燭、雞、酒、肉等各式祭品,希望冥冥中真的有鬼神,妻女真的會在這一天回魂,和他相見,以解相思之苦。天空上的打雷打閃襯托著室內那忽明忽暗的香燭,顯得份外陰森。可是由黃昏等候至清晨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幽冥之事,終屬渺茫。雨傾盆而下,心情掉落谷底。從前幾天也不願回家見她們一面,每次回家只是為了索取金錢,全不理會這兩母女的死活。最後一次回家拿錢的時候,妻子哭著說不要把最後的幾十塊錢拿走,這是她和女兒未來兩星期的伙食費用。沒錢交學費,女兒已經幾星期沒回幼稚園上學了。他沒有因妻子的哭訴而動容,反而還當著女兒面前起飛腿把妻子踢得滿面鮮血。女兒給嚇得又驚又怒地掩著口瞪著眼蹲在一旁發呆。回想往事他懊悔得如有錐心之痛,可是現在就算想再見她們一面也不可能了。
雨還是下個不停,雨水沿著破爛的窗戶縫隙不停滲漏進來,匯成小溪般流到地上。原本已經破爛不堪的房子給浸泡成澤國。既然死意已決,這些對他來說已不是問題了。回憶著從前種種,回憶著妻子的賢慧,回憶著女兒的乖巧,回憶著她們的微笑……心中泛起了絲絲甜蜜,可是俱往矣!他的老闆沒同情他的處境,沒容忍他在工作上的不濟而解僱他;大耳窿也沒同情他的家破人亡,仍不停追債。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所。輕撫著身上給大耳窿痛打之後留下的傷痕,看著妻子留下的衣物,撫摸著女兒贏取的獎狀,環顧四周給自己輸得一乾二淨、家徒四壁的房子,嗅著鐵鑊裡炭堆燃燒而發出的嗆鼻氣息,他痛恨自己!雖然這個「家」已給他輸得一無所有,但妻子還是盡力保持著它的整潔,讓女兒有一個「家」。室內的氧氣愈來愈少,他的意識也愈來愈模糊,身子慢慢地倒下。香燭和炭堆忽明忽暗地燒著。天快要亮了,不知是鬼差不齒他的所作所為而沒帶妻女來見他,還是她們不願回來見他這個喪盡天良的「一家之主」,他始終見不到她們。不要緊,她們不來,那就自己到陰曹地府去找她們吧!這一場春雨下得很大,但再大也洗脫不了他生前的罪孽。現在對他來說,甚麼都不重要了,他想著快要和她們在地府團聚,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生無可戀甘為鬼,願來生再續未了緣!(本欄接受學生來稿,歡迎學校集體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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