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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 火
柏楊原被台灣國民政府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後來改判八年,原以為刑滿八年即可出獄,不曾想厄運再次降臨,柏楊被送至綠島指揮部—一個令人聞風喪膽之地——囚禁嚴重政治犯人的監獄,進行軟禁,美其名「讓他擔任教官」。
這一期間,在一位同情其遭遇的感訓組長的幫助下,柏楊在綠島見到了自己分離八年的女兒,他以長詩誌記如下:
千里來探父/父迎乍邂逅/茫茫兩不識/遲遲相視久/父驚兒長大/兒驚父白首/相抱放聲哭/一哭一內疚/父舌舔兒額/兒淚染父袖/睹兒思往事/利刃刺心藪/舊創初結痂/新創再毒毆/痴痴望兒面/父心淚中抖/環島踏勝跡/汗濕裳衣透/兒或挽父臂/溫泉洗雙掌/絕壁聽海吼/高崖攀燈塔/佛洞卜神佑……
二日匆匆過/留計苦無有/兒自凌空去/父自歸窗牖/再視兒睡處/撫床淚如漏/小徑仍似昨/父影獨佝僂/重見尚無期/念兒平安否/自愛更自重/莫貽他人口。
一九六八年三月七日,柏楊入獄,女兒佳佳只有八歲,四年後(一九七二年),佳佳十二歲,開始和爸爸通信一直到一九七七年柏楊出獄。這六年間父女書信的來往不綴。後來這些書信彙編成冊,題為《柏楊在火燒島——寫給女兒的信》。
柏楊曾寫道:「人類最大的特徵之一,就是對兒女愛護的時間太大,而且愛護的簡直沒完了。從兒女呱呱墜地,直到兒女老死。更一直延伸到兒女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以及再下下一代,再下下下一代,無不十指連心。」
柏楊這場牢獄之災讓其家庭破碎,是柏楊最感痛心的事。
柏楊坐牢不久,他的妻子倪明華便離他而去,他心愛的女兒佳佳(郭本明)跟他的媽媽與一個叫叔叔的人一塊生活,小小的心靈填滿抑鬱和不安。
柏楊臨釋放前,又被軟禁了一年多之後,父女兩人幾乎變成陌路人。
佳佳在父母之間,難免處於兩難局面。她在給爸爸的一封信,曾訴苦道:「在我與媽媽之間好像有一層無形的隔閡,她不了解我,我更不了解她。」
柏楊覆信安撫女兒道:「爸爸想告訴你:要學習忍耐,貧苦家的孩子所以都前途無量,就是因為他們自幼就學會了忍耐。痛苦是無盡的,要一直到眼淚流枯,變成笑容,才是人生。」
沒想到,柏楊自己與佳佳之間,也逐漸形成一道鴻溝。
柏楊在自傳中曾平淡地說:「我突然被釋放,回到台北,使佳佳難以適應。」
據台灣作家李心怡在一篇文章寫道,真實的故事卻是「剛出獄的柏楊為了彌補女兒而帶她出去吃飯,女兒卻故意刁難他要求上高檔餐廳,但剛出獄的柏楊沒有那麼多錢,女兒因此譏笑他,他只好討好女兒說『不然你想買什麼我買給你』,佳佳卻走到衡陽路的錶店說要買名牌手錶,柏楊還是買不起,他低聲下氣地跟女兒道歉,但女兒丟下一句『你就是做不到』,然後轉頭就走。」
這件事讓柏楊心裡受到很大的創傷,他有一次講到這段故事,竟老淚縱橫,聽者無不一掬同情之淚。
還幸到了晚年,佳佳終於明白老父的苦衷,盡釋前嫌,遠涉澳洲的她,攜同孫女來台灣探訪爺爺,使柏楊老懷開心不已。
這段父女情經過時間之河的洗刷,越益牢固不移,是柏楊老年最堪告慰的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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