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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貽(作者簡介:退役旅遊記者。為了練習講故仔給(不知道會不會有的)女兒聽,才寫小說。)
「Waitress!給我一杯水。Beth我跟你說,那時我剛在LA回來去了Pacific Place,入去LC只是在賣鞋的櫃位逛逛,那個滿臉白粉的Sales,啐!竟然只是望了望我一眼,裝作看不見,走去玩電腦!然後我Boyfriend從我的包包中拿出手機給我聽,她見到我的包包才肯笑住走過來!但你知道我最最最最憤怒的是甚麼?是她跟我講國語!Shame on her!我跟她說廣東話,她竟然笑笑的扮我的LA口音!Oh my fuxxxxx God——我想要一杯水呀Waitress!那麼久。唉,為了懲罰她我就要她拿了九對鞋給我試穿,試了款式又試size,玩死她!勢利又小家的Sales!我最憎恨香港了,都是這種女人!人家拿個貴的包包就跑過來跪拜,Come on girls!這算得甚麼?才四萬元啦……搞錯!我的水在哪裡?她們的服務態度怎麼了?」
此時柏驪的手機響起收到訊息的聲音。「如果我現在殺死她,你會等我一輩子嗎?」柏驪快快的回覆:「就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才結婚你就要我跟女兒等一世?」半分鐘後,手機響起:「是為妳好呀。我怕太遲出手,妳會先殺死她呀。」挺住肚子的柏驪踢了郭越嘉的腳一下。
「下周四我會跟阿翹他們聚聚。」「周四嗎?那晚月全食啊。」「應該是給一個嘴巴很大的女人吃掉吧。」二人相視笑笑,把空碗及那個還在要水喝的女子丟到後方,離開擠滿人的旺角糖水小店。
駱一翹抬頭望著那漸次被食的月亮。他眉頭一皺,腦內出現的是「太順手報了警,禤太太的手下卻還在處理那兩個在酒店暈倒的記者。魯莽,這次真他媽的魯莽……」繼而下巴向上縮,腦內出現的又是「慢著,搞不好,這又可能是將錯就錯的機會。」然後,他眼球移向右上,想的是「可能嗎?會嗎?會是機會嗎……」
警察先到,封鎖現場,然後醫護跟消防幾近無時差地到來。他們灑水淋濕車子漏油位置,用鐵鉗剪開郭越嘉身旁的傾塌車門,才見到車頭摺疊的位置壓住郭越嘉的腿,腳底成了血池。駱一翹、彭冠歷、楊璞只能呆站在制服人員的圍攏外邊,聽候處置。
「誰打給阿嫂?」這句話最終還是在彭冠歷口中溜出,就如過去任何一個難堪時刻。二人不語,彭冠歷如早已預料般順手拿出手機,在按鍵時還是有點猶豫,但他不知道郭越嘉其他親人的電話號碼,否則,由親人轉述丈夫受重傷的消息予一個快將臨盆的女人,一定較好,是吧?
想到柏驪,彭冠歷在此祝禱胎兒沒有影響她過往的堅固性格。
曲奇在和煦的光線下變得堅固,明明指尖還記得那柔軟觸感,轉眼它就乾脆掉。郭越嘉的臉哄在焗爐玻璃前,意圖用烤溫帶他離開現實。僅獲得半晌的抽離神遊,又被柏驪的語音拉回來。
「就這樣決定吧。」她平淡的聲線習慣地表露她的內隱的激動,郭越嘉沒有即時回應。「好嗎?」平日他可以一百巴仙確認那是表裡不一的以退為進,但今次,他沒有把握。
「你不作聲即是怎樣?」柏驪沒有如常的挨在廚房門邊,而是站在門框的正中,對於她的提問,郭越嘉「嗯唉」了聲。
如此拉鋸的場面總是循環上演,郭越嘉察覺今次的決定就是往後日子如何的決定。他常幻想自己會走到所謂的分岔口,一邊是變成窮如賤泥的化糞池路,一邊當然是暴富大道。大堆近似的選擇,諸如此類,總在他腦內瞬閃。而今日就是意想不到忽爾降臨的大分岔日。
曲奇傳來焦香,他機械式地拉開門,用厚棉手套輕拉焗盤,用小夾子靈巧地將曲奇放到瓷碟上攤涼,期間,柏驪眼神沒離開過他。宛如飛機未起飛、不能聽歌不能看電視不能打電動只可翻書的無聊空檔,郭越嘉甚麼都不能做,除非他下令飛機起飛,或者撤離跑道。
「留下吧。」然後,柏驪待了一分鐘才回話,這是回敬他一直的默不作聲:「留下甚麼?」「留下你,也留下胎兒。」
柏驪的死灰臉色,令只有腹部暴脹四肢仍瘦的她顯得更慘,步姿卻仍然挺拔。她坐在長椅,接過楊璞遞來只微溫的咖啡,緊握,彭冠歷等候她開口。
「醫生說他右腳骨折,可以駁回。肋骨也斷了兩段,也可以駁回。」柏驪無力揭開蓋掩,彭冠歷代勞。「但醫生見他昏迷,做檢驗時,發現他有個腦瘤,因為震盪而壓住神經,要立即做手術,否則會失憶,也可能死。那個手術這裡做不來,要去私家醫院,洗費大約要 30 萬。」語畢,她呷了口咖啡。「結婚、買育嬰的東西已經用盡積蓄,信用卡最大額度頂多 10 萬。」「保險呢?」「他斷供了。」柏驪抬頭望向楊璞:「決定結婚時他斷供了,每月的錢轉用來租房子。」
三個人同時數算自己手頭上可調度的錢,說出來,完全湊不出 300,000這個整數。「只得不足 7 萬,我們真可憐。」「我本來不止這數,但用了付舖位的訂金。」彭冠歷不知是在懊悔還是在解釋。楊璞緊接說:「這些醫療費多數有個期限,但不必即時就要付,有時拖過一兩星期甚至兩三個月都是有的,最重要是先轉他去做手術,錢慢慢再想。」
「我們應該拿本錢去澳門嗎?」駱一翹背住正在辦理轉院手續的柏驪問。「看來要在股市上賺回來了。」「Pok,你有內幕消息嗎?」「我?當然沒有。但每個香港人總會認識一兩個股神,我剛巧認識一個。」楊璞用手搓揉臉部肌肉:「就看他幫不幫忙。」
駱一翹的電話響起,確認了不是女友們的凌晨尋慰藉來電:「禤太太,還有吩咐?」「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我也想請你幫一個忙。」駱一翹向兩個死黨泛笑。
「或者我常常很猶豫,但決定了,我就不會後悔。」郭越嘉坐在三角形的小摺椅上,面前的酒精爐煮出靄靄咖啡味蒸氣。「真的?」「真的。」「不後悔?」「不後悔,決定了就不後悔。」「那你決定了嗎?」「決定了。」「決定了哪樣?」「決定了要跟那三個死黨搞網絡—」他把手搭在柏驪的手背:「以及決定跟你一起。」
擁吻過後,二人坐在帳幕邊分享咖啡。「你猜以後我們會記得這一幕嗎?」「會吧。」「你會時時記起嗎?還是我提你你才會記得?」「回憶嘛,就是平日不會想起,但想起了又很珍惜才對呀。」「你總是迴避問題啊。」「這是本人的強項,失禮。」「你真的會跟他們搞網絡公司嗎?」「會啊,讓我衝刺幾年吧,賺到了錢,就娶你。」「呵呵,那可要等好久吧?」「不會的,搞生意是夢想嘛,靠記者的糧養不了家。」正圓的太陽從粉紫的海平線升上來:「我永世不會忘記此刻的。」柏驪蹺手,把身體縮到郭越嘉的臂胳內。「我也是。」
仍然是珍珠色的Bentley。才幾個小時,駱一翹又回到車上,旁邊仍是那個貴婦人。「我很睏,長話短說。我要你幫那個女人洗腦。」禤太太手肘支在車窗框,拇指食指捏著眉心,閉著目說。「洗腦?」「我的兩個助手,如你所願,被警察帶走了問話,弄得很麻煩。你最好代他們完成任務。」「真不走運。」「是啊,無端的你朋友會遇上橫禍,剛好警察又到酒店訊問。」「巧合得可怕。」「總之,我另一個腦科助手會幫那女人做手術,而你負責監工。」「有這需要嗎?」「有,我的腦科助手腦袋也是有點問題的。」「了解。」「你直接說你要幫忙的事吧,我很睏。」
「那個不走運的朋友要30萬手術費,否則醫好了也要失憶。」禤太太此時望住駱一翹,宛如一副主婦到肉檔前跟肉販買肉的口吻:「那,你就用那女人的記憶來換你朋友的記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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