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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雨堂
穿越能見度頗低的污濁空氣，橫過迎著陽光惡氣蕩漾的大溝渠，在熙攘鬧市中各色人面間筆直飛過，登上高樓。
一波訊號到達了目的地。
左顧右盼，敲擊鍵盤的聲音依舊空洞單調，辦公室中，每個人低頭各忙各活，好像誰都沒有留意到。
鈴聲持續響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一般來說，這種不明來歷的來電，成偉會不假思索的無視掉，準是些沒頭沒腦的推銷電話，低息貸款優惠、課程推介等等，不值得花一分鐘的電話費來接。
但不，現在不行，不能冒錯失機會的風險。
一家新廣告公司正著力四處挖角，帶著五年相關工作經驗的履歷，成偉毅然遞上了求職信。說不定這是面試通知。
其實在現任公司的待遇不差，同事間相處也不錯，早前大伙才聊起這一年的公司旅行該去哪裡，有人說比利時啦，因為有利是收，然後大伙一起笑了。當中有些笑聲是假的，成偉很清楚，利用震動喉嚨來發笑可以給一種忘形大笑的錯覺。成偉從不擔心與同事合不來，反正不外乎找些共同興趣、共同敵人，說說閒話、說說是非。在處理人際關係方面，他自問頗有點心得。
新公司的好處在於，每月薪資多一千元。說多不多，但總不錯。而且同一職位日子久了，人家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在想，這傢伙沒本事沒條件，走不了喇，會看不起你。
多一人知道，多一點是非，而且萬一求職失敗，肯定將成笑柄。
成偉急忙奔向大樓平台的花園 接聽電話。
「好久不見了，在幹甚麼？」是誰？
「沒甚麼，仍在上班，忙得傻頭傻腦的，你是……」別套近乎，若是推銷電話就免了，馬上掛線。
「聽清楚點，是我啊，忘記了嗎？」夠了，誰管你是誰？
「嗯，嘿嘿，一時想不起來。」這種伎倆我在《警訊》不止看過千篇，誰會笨得真的說個名字讓你有機可乘？
「再想想嘛。」沒輒了嗎？看來是個技巧低劣的騙徒。
「……」浪費時間。
「再想想嘛。」有夠煩人的。
「……」我要掛線了。
「我是嘉明啊！真的忘記了？」
成偉一怔，嘉明，一個極其平凡但耳熟的名字。在他記憶中迄今三十多年的人生，曾經認識過三個嘉明，姓氏都忘記了，其人倒是依稀有點印象。
第一個嘉明是兒時寄宿外婆家鄰舍的孩子，他養了一條金魚還替牠起了名字，挺有趣的一個人。鄉郊生活沒甚麼娛樂，那時大家結伴玩耍，還一起到人家田裡偷香蕉，很快活的一段時光。後來嘉明他爸被調配到別處公幹要搬走，然後再沒有聯絡。
第二個嘉明是中學同學，家裡挺有錢的，是連鎖餐廳的太子爺，出入都有司機接載。那時嘉明看上了鄰班的校花阿婷，成偉的長處就是容易和別人混熟，在他給力的牽引下，撮合了一對小戀人。嘉明視成偉為偶像、大恩人，待他可好了，食飯、消遣全不用自掏腰包。
第三個嘉明是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的同事，沒甚麼出息的一個人，沉默寡言，不懂交際應酬，其他同事都不喜歡他。那時嘉明常向成偉請教如何好好和人相處，成偉語重心長的說，要虛心誠實要有禮貌要樂於助人，嘉明很聽話，常常熱心幫成偉完成其份內的工作，其實成偉才是背地裡說他是非說得最兇的人。
成偉心想，要是電話彼端的是其中學同學，也許可以巴結到新的廣告訂單，這是多大的功績啊，說不定能升職加薪。
「哦，原來是嘉明。」得趕緊搞清楚是哪個嘉明。
「呼，臭傢伙，多怕你真的忘了我。」快說點甚麼，不然我真的猜不到。
「我就是忘了自己也絕忘不了你。」好像有少許誇張。
「最近如何？」糟了，三個嘉明各相識於不同時期，要是猜錯了說錯了近況，得罪了對方，訂單準泡湯。
「托福托福，還是老樣子，你呢？」漂亮的反守為攻。
「大家好久不見了，想找你敘敘舊。」不要答非所問！
「這麼稔熟，不用如此客氣吧。」快說點甚麼！
「換了電話號碼，幸好你還記得我。」快說點甚麼！
「嘿嘿，哪門子的話，我和你之間的交情是如此薄弱的嗎？」快說點甚麼！
「你知道嘛，我的朋友不多，這些年來我常想起你，懷念過去的日子。」媽的！
碰巧三個嘉明都是孤僻的人，這線索聽了等於白聽。
「你和阿婷現在怎麼樣？」受不了這麼瞎吹一通，我當主動好了。
「阿婷……哪個阿婷？阿婷……」猶疑了，要是真的嘉明不可能忘了吧？當年的他如此癡情，那該是刻骨銘心的初戀。
「不是忘了吧？」媽的，白忙了一場。
「這麼說來，好像有點印象。」騙子，別再裝了，被套話的竟然是我，慚愧。
「甚麼？甚麼？聽不清楚，我這邊好像接收不……」
成偉利落的掛了線，回去辦公室，繼續等他的面試通知。
男人失望的嘆一口氣，他知道對方是刻意掛他的線，他不甘心，他想要多一次機會。
指頭在手機鍵盤上蠢動，一波訊號蓄勢待發。
「再猜猜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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