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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鳳
一個周日去頤和園散步，走到十七孔橋邊上的廓如亭附近，就聽得一陣嘹亮的歌聲傳來，原來是個合唱團在那兒活動。
只見高大的亭子中央站滿了男女老少，一個個精神飽滿地隨著指揮放歌。一位衣著時尚、表情豐富的中年婦女站在人群中央充滿激情地指揮著。樂隊，就是一台電子琴、一支黑管、一個音箱。曲目從《我為祖國獻石油》到《讓我們蕩起雙槳》，從《雕花的馬鞭》到《駱駝的花環》，都是《紅歌系統》的主打曲目。組織者之一在邊上賣歌本，歌本分好幾冊，厚厚的一本只要15元，顯然是成本價。有歌者的旅行包裡背著好幾本歌本，隨著合唱曲目的變換從一本跳到另一本，沒有歌本的就看著放在中間的樂譜架。
歌聲在亭子中迴盪，驚起在亭子裡搭窩的燕子飛來飛去；歌聲飄向昆明湖上碧波蕩漾的水面，吸引著遊人的目光。我站在人群中，驚異這個看似隨意鬆散的草根合唱團竟能唱出如此高的水平：不僅能分出清晰的聲部，還能把拍子唱得很準。我不由跟著唱了幾曲，眼望著西山，讓肺裡吸滿了山水之間的清新空氣。這裡人人自在。年輕女白領的身邊，就是拄著拐杖看熱鬧的老爺子，吃爆米花的小姑娘跟媽媽一起鼓掌，她的媽媽還笑盈盈地跑過去跟指揮合影。
合唱團在北京遍地開花，以在人口密集處的市內公園裡最為紅火。景山、北海、陶然亭、天壇等公園，都是合唱團最活躍的地方。據說在上年歲尾，景山公園還曾出現過萬人大合唱的壯觀景象。我的一個老鄰居，退休後補差幾年身體不佳了，就改為天天騎車去北海唱歌，現在唱得滿面紅光，神清氣爽。除了公園合唱團，北京城裡更多的是五花八門的行業、單位、黨派甚至階層的合唱團。有個同學參加了一個以政府機關局級幹部為主體的合唱團，去了幾次就說挺累的，還是混在老百姓堆兒裡唱著舒服。有個同事在一個合唱團裡唱了十幾年，音樂知識及歌唱水平都接近了專業。
在北京，幾乎所有的大社區都有自己的合唱團。社區合唱團以退休業主及街道幹部為主，目的主要是完成和諧社區的任務。一個具有相當水平的合唱團，能成為一個社區的門面。為了辦出彩，居委會還能申請得到的上級行政撥款，以補充買服裝、樂器、修建活動場所的費用。社區合唱團並非純粹的公益組織，而有著潛在的政治功利。合唱團比賽得了獎，唱出了名，居委會幹部就顯示出了政績。社區合唱團要經常參加各類演出，才有機會一級級地PK出來，贏得更高層次的演出機會。北京電視台有個定期節目，內容就是各社區草根文藝團體展示才華。社區合唱團的藝術總監都暗藏野心，夢想有一天帶隊去參加國際合唱節。我家社區的合唱團，從前只有幾個家庭婦女解悶瞎唱，現在發展到聲部齊全還有舞蹈隊伴唱的大團，區裡比賽還排了前幾名。
因為都是義演，合唱團的競爭與經濟利益無關，就為贏得更大的社會參與權。在這一點上，社會性廣闊的合唱團更有優勢。民主黨派、知青民間組織甚至部隊原高層的後代，都有以背景相同者為基本成員的合唱組織。將軍後代合唱團經常在全國各地巡演，打的是前輩的招牌，邀請者只負責合唱團的交通住宿費用，團員們依然樂此不疲，因為覺得還能在社會上佔有一席位置。北大荒藝術團的成員以原兵團宣傳隊為主力，都是從幾十萬知青中選出來的文藝尖子，所以頗具實力。他們除了每年在北京等大城市為東北知青無償義演外，也有很多國內外商業演出的機會，在盛大的演出活動中，極力讓知青群體晚點兒被社會遺忘。有高層專業藝術指導的合唱團，參與大型演出的機會更多。不久前的青歌賽時，一些以城市白領或者大學老師為主要成員的合唱團，其演出水平甚至能與專業演出團體媲美，且比專業合唱團更有生氣。
社區合唱團起家時的口號是：會說話都會唱歌！真正的「有教無類」。草根藝術總監們擅長現學現教，把發聲方式講得通俗易懂。一段時間下來，那些為湊熱鬧而來的家庭婦女竟也能唱出相當水平了。合唱團的文化是：只有「我們」，沒有「我」，徹底的集體主義。不需要你的聲音有什麼特點，只要發聲方式準確，認真看指揮，合唱的整體聲音效果就漂亮。藝術總監的理想境界是：讓聲音聽起來像風吹過來一樣。紅火多年的黑鴨子合唱團，成為很多草根合唱團的偶像；那三位女士擅長把拘謹的老歌翻唱得風情綽約，成為無伴奏女聲小合唱的經典之作。有意無意地，藝術總監會把每個成員的嗓子當成實現其藝術理想的樂器。有的人參加合唱團多年，從沒有聽到過自己的聲音，去歌廳甚至不會唱歌，尤其是低聲部的成員，他們從沒有機會唱過主旋律。
合唱團並非實現個人音樂夢想的理想之地，可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參加合唱團？因為當代城市人的孤單與寂寞。事業、家庭、親人、朋友、大自然，都不足以填補內心的空虛，非得有點兒事情去惦記，去實現參與的願望，合唱團就是滿足當代城市人這種社交飢渴感的好去處。人們除了在合唱團努力合作創造美好的聲音，還在合唱團交朋友，鍛煉體力與智力，學會欣賞音樂。背歌詞，能讓大腦更靈活；呼吸訓練及經常站立的歌唱姿勢，是頗有效的健美方式。很多人參加合唱團之後，變得更漂亮，更健康，更自信了。
相比城市其他休閒活動來說，合唱團的成本最低，沒有錢打高爾夫、進度假村、酒吧、歌廳，那就去合唱團吧！那兒不用花一分錢，就能享受到置身於群體之中的快樂，遠遠強過在自家廚房裡吊嗓子。你可能學不成一個歌唱家，但你有了一個穩定的交際圈，有了被群體接受的安全感。相比其他交際圈來說，合唱團最不勢利，能「收容」所有無所憑依的人。從合唱團衍生出的團購也在影響著城市商業。以合唱團成員為主體的旅遊團、服裝、食品甚至養老公寓的集體採購，悄然增加著城市商業利潤。
我的中學母校也組織了一個校友合唱團，每周日上午在學校那座涼爽、高大的百年禮堂裡活動，以此聯絡了一批各時代的校友。幾次想去又未成行，是下不了決心與一個團體建立穩定的關係。我更喜歡自由自在地一個人在城市漂泊，偶爾去公園草根團摻和喊幾嗓子，喊完掉頭就走，誰也不必認識誰。這樣的性格，就不適合參加合唱團。
去西藏，會看到藏族的男女老少在草原上的帳篷裡載歌載舞；去雲南，能看到傣族村落裡隨時舉辦的歌舞會；在陝北高坡，能聽到廣袤天地裡那悠揚高亢的陝北民歌。不分民族，不分貴賤，歌唱從來都是人類幸福的源泉；我想，城市裡的合唱團，是載著公民快樂的一個個音樂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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