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四十年前南京遊,登紫金山,徜徉秦淮河,下瞰玄武湖,跨長江大橋,……仍歷歷在目。
四十年後,在南京公幹,上月二十九日,甫抵金陵當晚,主人在夫子廟的晚晴樓設宴招待,心緒是茫然與激動交織的。
穿過四十春秋歲月隧道而下的夫子廟,秦淮月色縱是依然無恙,卻人事皆非矣!
主人家很熱情,說晚晴樓有六朝遺韻,除菜式地道,還有絲竹唱和,是當今首長、名人必到的地方。
果然,登上晚晴樓,沿廊都是名人、首長蒞臨和題辭的照片,獨缺文人的墨跡,多了商業味,少了文人遺韻。
席間問起,南京菜如何歸類,主人說是集淮揚與魯菜之大成。
四十年前南京行,對南京菜只有太濃味、死鹹死甜的印記,評價爾爾。今次所嚐南京菜,已迥然不同。菜餚鹹甜適中,滿桌美食,我們吃得杯盤狼藉。
飽飫南京美食,迎著凜冽的朔風,我們盪入秦淮河畔的夫子廟街巷。
窄狹的街巷,琳琅滿目都是手信的店舖,古人及近人朱自清、俞平伯等文人筆下的古董店,寥寥無幾,而且是贗貨多。
兩旁的小巷及空地,充斥紅燈籠、霓虹燈及各種招徠的廣告,加上宣傳標語,鬧哄哄、紅火火把寒氣都驅走了。
至於秦淮河畔,也是堆滿各種廣告、招牌及宣傳標語,竟然泛不起思古之幽情。
我們在河畔拍照留影。我腦海中一直流漾著朱自清、俞平伯筆下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的風情。
也許年紀大了,對於商業味的、包裝過的景點不免有抗拒感。
返酒店後,翻閱朱、俞兩位大文豪的文章細讀一遍,反覺得內心充實得多了!曾問起主人家,秦淮河還有歌妓嗎?回答是偶爾也有,但已不常見了。
我想,秦淮河濃濃的文人味,古代文人畫中的日月清風,小橋流水,適子閒居的逸情,只有在褪色的文字中細味了。
讀朱、俞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對兩段關於秦淮脂粉的描繪,印象特別深刻,令人回味再三——
又早是夕陽西下,河上妝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們所熏染的嗎?還是勻得她們臉上的殘脂呢?寂寂的河水,隨雙槳打它,終是沒言語。密匝匝的綺恨逐老去的年華,已都如蜜餳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窩裡,連嗚咽也將嫌它多事,更哪裡論到哀嘶。心頭,宛轉的淒懷;口內,徘徊的低唱;留在夜的秦淮河上。
時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槳,向燈影的密流裡橫衝直撞。冷靜孤獨的油燈映見黯淡久的畫艙頭上,秦淮河姑娘們的靚妝。茉莉的香,白蘭花的香,脂粉的香,紗衣裳的香……微波泛濫出甜的暗香,隨著她們那些船兒蕩,隨著我們這船兒蕩。 ——俞平伯
沿路聽見斷續的歌聲:有從沿河的妓樓飄來的,有從河上船裡渡來的。我們明知那些歌聲,只是些因襲的言詞,從生澀的歌喉裡機械的發出來的;但它們經了夏夜的微風的吹漾和水波的搖拂,裊娜著到我們耳邊的時候,已經不單是她們的歌聲,而混著微風和河水的密語了。於是我們不得不被牽惹著、震撼著,相與浮沉於這歌聲裡了。 ——朱自清
上世紀二十年代,份屬好友的朱自清、俞平伯同遊金陵,浮泛秦淮河上,逸興遄飛,同時執筆寫同一題目的文章,同時刊登在《東方》雜誌上,評者大都認為,兩人文筆風流,難分高下,成為一時瑜亮。
我則覺得俞平伯的文字更進入境界,特別是對歌妓的描繪,比對朱自清,更躍然畫意了。 (《金陵去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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