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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姒。 網上圖片
劉誠龍
褒姒坐在寶馬車裡並沒哭,當然也沒笑。一個棚戶區裡長大的女孩子,嫁入豪門,老公年紀大一些,相貌醜一些,都將被富貴這一俊給遮了,老公是金龜婿,妳還要哭,就沒理由了。在婚戀市場,身材俊,才華俊,歷來都輸給富貴一俊。縱使褒姒年紀小,純潔度高,也禁不住過來人老爹之父之教——一嫁過去就享成,哪來的好事?何況女孩進入社會現比老一輩更快——婚戀最現實的社會是:寧可在寶馬車裡哭,也不願在自行車上笑——這現實社會,女孩子比誰都更快進入角色。
以門第而論,褒姒當是該坐在自行車上笑的,她是孤兒,養父做點小生意,入冬賣些彈弓,給人打獵;開春賣些桑葉,給人養蠶,都難賺幾個錢,彈弓小孩子都會做,銷路是問題;桑葉更甚,摘上一天摘一斤,又有多少利潤空間?褒姒收養在如斯小老闆家裡,生活窘迫,是可想像的。長大了,嫁個註冊資金略微多一點的老闆,才是門當戶對。
但褒姒長得好,這就開闢了婚戀的第二路徑。婚戀婚配,路徑蠻多,但主路徑並不多,不過一是門第配,一是財貌配。過去還有一個才相配,說到底,才相配也是財貌配之一種,妳若有才,科舉容易些,中舉了,誰還愁財?才相配,到底是財貌配的炒股版——概率大的真原始股與潛力股。現在才換財,幾率少很多了,所以我們很難見到才相配,婚戀才是門第配與財貌配雙軌制居多了。褒姒相貌,《東周列國志》形容是:「目秀眉清,唇紅齒白,髮挽烏雲,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誰見誰魂飛越,誰見誰魄掉落,魚見魚沉底,雁見雁落地,後來周幽王見了,江山都不要,單要美人,周幽王什麼美女沒見過?見了褒姒,三千寵愛集一身,可見何等美。那麼美,自然掩了出身低微,通過美女富有的一條神秘通道,快速抵達豪門門第。褒姒確是通過貌配財這路徑,跨越門第,實現婚姻的。
褒姒長得那麼美,以科學而觀,是試管嬰兒使之優秀。司馬遷描述褒姒出生,非常八卦,說是有兩條龍,在皇宮裡戲耍,遺了一灘黏糊糊的液體,貯藏在盒管裡,「蔔請其漦而藏之」,周厲王搞科學實驗,打開盒子看,「漦流於庭,不可除」,周厲王既驚又怕,打發很多美女來做實驗,叫美女們全裸,將這些黏糊糊液體往其體內灌,「厲王使婦人裸而噪之」,其中一位美女就懷孕了,「漦化為玄黿,以入王後宮。後宮之童妾既齔而遭之,既笄而孕」。大家一直對司馬遷敘述歷史人物出生,頗有微詞,老搞八卦新聞。我倒是不這麼看司馬遷,我覺得,司馬遷是很有科學的:褒姒之生,不是男女相擁而構精,只是液體灌注,這就是試管嬰兒嘛,既是試管嬰兒,那其父親多屬精品外鄉人,這就有雜交優勢在;眾多美女一邊「噪之」,這小妾激情被激發起來了,高潮而孕,生出子女優秀一些,是有現代科學根據的。
褒姒雖是周厲王小妾所生,但不是周厲王耕耘所下的種,豪門老闆被戴綠帽,當然氣憤,「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周厲王的脾氣史上有名,他小妾害怕,自是當然,還不趕緊丟了?丟在街邊,有個做小生意的,心腸軟,聽得這嬰兒哭得傷心,也就抱了回去收養,「見鄉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出於路者,聞其夜啼,哀而收之」,褒姒的養父將她帶到褒國,這嬰兒就是後來的褒姒了。
褒姒出生高貴,出身低微,過的是窮人家的日子。窮女孩過窮日子,別的好處沒有,卻有一樣好處:可以自由戀愛。大家閨秀,鎖在深閨,是看不到男孩子的;小家碧玉,也養在屋裡,要富養,哪能跟野小子玩耍?倒是窮家女孩,要扯豬草,要打柴火,要幫著老媽看店子,天天出門,天天容易碰到野小子,村裡小芳自然就容易與村裡的或鄰村的小夥過家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女子懷春,當男子鍾情,兩人私下生出情愫,也是天可憐見。儘管史書沒說褒姒先前有過什麼意中人,但我感到,褒姒在嫁給周幽王之前,定然有過愛情,史書不載,不等於不存在。譬如,楊貴妃與壽王有過故事,但到了白居易筆下,楊貴妃嫁給唐玄宗,愛情履歷十分乾淨如一張白紙,楊家有女初長成,就嫁了皇家老漢,哪是那回事?把歷史復原,褒姒曾經有過愛情,更接近真實。
這樣,就可以理解,褒姒到了寶馬車裡,為甚不笑了。她有她的相好,她有她的密約,卻要生生割斷情絲,誰心裡不苦?婚姻市場配是門第配與才貌配,但愛情本質配是感情配,儂情我意,郎意妾情,這才是愛情,只是愛情都是脆弱的,婚姻才是堅硬的,恰如人際是含情的,而市場是無情的,愛情情場多半得讓位於婚姻市場,褒姒得割了感情配,交付財貌配。她在十六七歲,恰是情竇初向鄰家小夥開之際,得關上自己開的情門,由父母帶著,去敲豪門,「褒人有罪,請入童妾所棄女子者於王以贖罪。棄女子出於褒,是為褒姒。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褒人有甚罪?不曉得,曉得的是,褒姒的養父要將褒似的婚姻換平安,其買賣性質是顯而易見的。
褒姒換了養父的平安,也換了自己的寶馬,婚車開動,她哪會不回眸?擺過家家的小夥子,就在前面抬轎呢。此中苦痛,不能抒發,唯有壓抑。褒姒進了洞房,也是木木的,衣也寬,帶也解,紅燭高照,老公在旁邊搔腋窩,她也笑不出來。
女子都有一個兩難:東家男俊,西家男富,女子願嫁哪家?多數女子的理想是,願東家宿,西家食。這理想在如今不在話下,嫁入豪門,嫁給老老闆,不妨礙與少年郎度陳倉;但在古代,這卻是一個不可企及的夢。周幽王娶了褒姒,四面城牆比長城長,比故宮厚,麻雀都飛不進,老情人進不來,新情人無面見,褒姒慾有寄,情卻無堪,只好悶騷,「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子都生了,那慾不用說,是在床的;褒姒嫁給幽王,三年未曾笑,那靈也無須他證,是不在場的。
女人傲了,男人就賤。周幽王征服了褒姒之肉,沒征服褒姒之靈,心老大不甘,汗漫使錢,以博美人一粲,帶著褒姒瘋狂購物,名牌專賣店,褒姒都跟著逛遍,給我買,我就要,但我就是不笑;周幽王花大錢搞文藝晚會,樂工們鳴鐘擊鼓,品竹彈絲,褒姒也都坐A區1號男女至尊包廂,欣賞則欣賞,笑依然不笑;請了趙本山,請了潘長江,笑星大聯盟,褒姒還是冷美人,臉若冰霜;周幽王還想了一個富貴人家最愛使用的好法子:燒錢,直接燒錢,妳不笑,我就燒;妳還不笑,我還燒;燒錢不行,又撕高檔衣帛,褒姒依然冷酷到底。
大家都曉得,褒姒後來笑了。是一個叫虢石父的臣子想了辦法,大家都曉得這典故,叫烽火戲諸侯,褒姒看到萬千軍士,螞蟻似的亂竄,比老謀子所拍電影,場面更壯觀而混亂,褒姒就笑起來了。笑得真好看,據說褒姒一笑,有百二十種媚。
褒姒媚了,周國沒了。大家便視褒姒為不祥,立論說周國是褒姒亡的,亡國責任,好像得由褒姒一肩挑。
紅顏禍水,此論不足道。但單愛紅顏者,只得其慾,不得其情,僅與肉合,不得靈融,豪門愛情靈肉分離,由此破喪家的,並不少見。得其身,而不得其心,婚姻事業怕是不能雙豐收。
司馬遷說「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意思是褒姒笑了,百姓再也笑不了。我們從婚姻之靈與肉立論,司馬遷從民與君角度著眼,不能說司馬遷也是女色禍國論者。朝廷命官一切都圍繞美人笑而存在,「幽王欲其笑」,自然是「萬方故不笑」,百姓誰還笑得起來?這話是真的,比我們話題要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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