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偉詩
到了《黃偉文作品展CONCERT YY》第四場,黃偉文在一萬多位紅館觀眾面前介紹最新作品〈髒話阿七〉。Y說,香港人那種面對高低起跌都一直打不死的特質,就是他心目中最神奇的「香港精神」。於是,他把這個題材寫進新詞,並找來最適合演繹的歌手劉浩龍。聽眾對於劉浩龍的記憶,大概來自2004〈思覺失調〉和與謝安琪合唱的2006〈滄海遺珠〉。作為一位新秀摘冠十多年依然未遂青雲之志的歌手的新曲,〈髒話阿七〉可謂是最明目張膽替歌者宣洩兼打氣的「歌手自白」,與Y在2006年為麥浚龍自我解嘲「多麼想好好的做人」的〈成魔之路〉相映成趣。〈髒話阿七〉全詞圍繞著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成長經歷,寫出種種非常樸實的人生感受──
「當阿七讀到中三 便發現過活這樣難 升班 沒有預算簡單 聽老師話更悲慘 做對事你便快樂 不用談 怎還 不還 還怎開餐 明白太晚 當初他用努力去換燦爛 但最後換來 爛檔攤 真是煩 但阿七已見慣劫難 從只會去慨嘆 學會兇猛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先清理這敗瓦 就算口裡滿咒罵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唯有憑情緒爆的一下 換成能量上馬 抵擋惡霸」
Y詞系譜中,有著不少替身在絕境者打氣的歌曲,有時甚至借助輕生者和喪生者的奇幻角度談生命,化消極為正能量的有〈落地開花〉〈活著多好〉和〈井〉。然而,2012〈髒話阿七〉最有趣之處,正正是把主人公設定為相當具普遍性的角色——普通人阿七──一名讀書不成渾渾噩噩的青年。
阿七是典型的無一技之長、連基本生活也要艱難維持的社會小人物,更遑論對人生有什麼想法。詞中極寫了阿七在現實生活中的無力感,不懂得也無法打開局面,只好如社會上大部分人一樣不時罵罵髒話洩憤。其實Y詞〈髒話阿七〉暗藏玄機,希望阿七可以把這種激憤轉化為發憤的力量,頑強地與生活搏鬥;可是,〈髒話阿七〉第二部分進入了阿七的生活細節。苦苦支撐的阿七在金錢和精神上,皆已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通訊水電與租單 又到月尾問怎樣還 一關 未過又有一關 當阿七沒法支撐 就記住某舊友是怎患癌 生還 多難 還得支撐 紅著兩眼 他於不幸裡學會硬碰硬 就算是現時 就快破產 死又難 但阿七已愛上劫難 人生最痛那晚 沒有燒炭 這是人生吧 他講句髒話 然後吸口氣對付它 就算打死了也罷 重要是你打得漂亮嗎 情況難捱到撐不到嗎 盡情狂號兩下 高呼上呀 衝呀」
面對絕望的人生,阿七認真想過自我了斷,亦正如大部分人一樣,阿七沒有真的放棄生命燒炭自殺,反而罵了兩句髒話後,模模糊糊又決定咬緊牙關熬下去。這裡的「髒話」就是粵語的「粗口」,說髒話也被稱為「爆粗」,即以污言穢語、粗鄙不雅的話令聆聽者感到有羞辱或冒犯的用字遣詞。爆粗,在這裡成了阿七這類小人物惟一自我宣洩情緒的方法。的確如此,不是每個人也有能力條分縷析自我表達,而且情緒反應往往是不分性別年齡的條件反射。因此,〈髒話阿七〉一直牢牢抓住一種相當無力卻又極其情緒性的憤怒狀態,傳達出城市中極度壓抑的困獸之鬥——「浮沉俗世中不粗魯做到嗎 宇宙這樣塌下 面對的方式雖不高雅 亦盼粗中有神話 擊倒了再爬 昂然爬回家 練過功夫再繼續打 就算他將你壓下 為了活已不可再害怕 如世情無法再招架 試試怒罵 直到罵退它」
當髒話變成一個人僅有的東西,毋寧是世上一闕無字無淚的悲歌。〈髒話阿七〉體諒爆粗,把爆粗演繹為為勢所迫。當然,在扭曲的世道,每個人都希望「粗中有神話」,爆完粗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實說,我是一名流行歌詞分析員,還不想放過「阿七」一詞,相信這大概來自罵人「戇居」的俗語「咁柒」。不過剛巧看到媒體報道說,劉浩龍因為〈髒話阿七〉開始被親切地喚作「阿七」。我想還是不要太考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