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他或許是柏林電影節最受青睞的中國第六代導演之一,少而精的作品中,至少一半都曾在柏林參展拿獎。個人化、藝術化一直是他區別於商業創作者的突出特質,但在去年,他完成了一部自開拍起便注定要被廣為討論和爭議的電影:《白鹿原》。這部剛剛在柏林電影節拿下最佳攝影銀熊獎的影片,被西方影評界讚為有強烈的中國烙印、歷史感厚重。很多人認為藝術與商業的融合,對於中國導演而言是困難的,但他卻做到了——《白鹿原》有著地道的「中國性」卻又不失作者風格。而將電影創作處理得如此舉重若輕的他,實際上又是一個化繁為簡的人。他說:「白鹿原讓我真正盡興。」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莫雪芝
相對於之前更為個人化的創作而言,《白鹿原》作為陳忠實的著名小說,注定要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它不是王全安的個人藝術片,它有它自身的文學性和史詩性。籌拍的時間,其實可以追溯到九年前他剛拍完《驚蟄》之時,而選擇是否去拍,本身就意味著是否選擇被更多人所關注。
王全安說:「之前我一直很注重個人表達,怕拍別人的小說時會迷失。」他最終決定接受這一挑戰,承擔在更大範圍內被關注和討論的風險。起初選擇演員時,是天馬行空不受拘束地想,在他看來,張藝謀、顧長衛、張朝陽甚至是作者陳忠實本人,都可入鏡。「那算是一種思考形式,就是說我不只可以用一種模式去思考,也可以用另外一個模式。」而現今最終成型的這份演員表,王全安更從內心深感滿意。
2005年初,因為資金問題,劇組暫時解散,眾所周知,他趁這個空隙去拍了一部《圖雅的婚事》且拿到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時光轉眼就過去五年,直到《團圓》於2010年斬獲柏林編劇銀熊獎時,他才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到可以重新啟動《白鹿原》了——內外條件都已到位,因而開始遵循自己對電影化繁為簡的原初方式,去重新執掌。「我喜歡電影中比較簡單的東西,不一定要表達社會看法。」反而是80年代末時,人們的要求比較簡單,所以當時中國電影才呈現出更有生命力的整體形態。拍《團圓》時,王全安漸漸意識到,更為純粹的一種創作趨勢已漸漸成熟。這恰恰是適合《白鹿原》的。
所謂純粹,意指相對不受資金和類型的限制。「如果就為了賺錢,那可能拍不了這個戲。」新的投資人早年便看好王全安能成為中國最好的導演,因而一直和他強調:「這部戲的文化品質是第一位的,投資收益是第二位,要不我們交待不了。」
「不能把觀眾的胃口做壞」
將一部宏大的小說改編為電影,勢必意味著取捨。拍甚麼、不拍甚麼,其實是考驗創作者的智慧。王全安明白:「我必須找到最適合電影表達的那一部分,是電影,而非文字。」既要忠實原著,又要重新創作——只有這兩者完美黏合時,才會讓整個創作真正完整。因而呈現在人們面前的電影《白鹿原》,實現了70%忠實原著和30%的再創作。當然他早已不是新導演,他有自己的判斷,所以影片呈現的精神氣質正依據當初的預想而實現,也並未留下甚麼遺憾。「一般能想到的就能實現」。
儘管曾擔任過編劇、導演、製片,王全安在拍戲時也曾有過自己覺得很不順眼的moment,譬如《驚蟄》拍了20多天突然卡住,原來所寫在窯洞中發生的一場戲,場景被移到了平地,傷感的意境頓時全無。但類似情況卻並未發生在《白鹿原》中。原著的文學性,在落實於影像時,被他作出了理性的取捨。「要找適合文字的影像表達。」像小說中的魔幻色彩便被弱化,神鹿在文字中能傳達出靈性,但進入畫面卻難免流於幼稚。而主角白嘉軒的精神指導朱先生也被刪去。「因為這人物太過理想化。」
生在陝西的王全安,顯然更能貼切地理解《白鹿原》的背景基調,且他並不太在意別人的評點,選擇拍這部小說,是因為自己有興趣。「我的興趣是我自己的問題,自己面對,自己盡興。」別人有可能說好與不好,但他認為眼下的中國觀眾的確需要在精神層面被滿足,而他拍攝這電影的過程,恰恰表現出了某種功能,與人們的需求相契合。「這個時代的文化品質越來越被模糊化,但人還是有這種需求,人內心的判斷其實也蠻清晰的。」因而如果說《白鹿原》創造出了某種意義,那麼或許在王全安看來,那便是令一些人從中獲得精神滿足。
「不能把觀眾的胃口做壞」,這是他拍電影的堅持——否則,獲得財富層面的滿足也毫無意義。他堅信「電影不是獲得財富的工具。」電影是可以傳遞思想的,而關鍵在於,創作者怎樣去把握其中的尺度。
「總有人有辦法,總有人沒辦法」
「往後無論我拍甚麼,都是我的興趣所在。」王全安認為,一個導演選擇拍甚麼、不拍甚麼。完全是自由的,儘管內地電影的審查制度,相對會在創作和商業雙重層面對創作帶來影響,但在他看來,一個導演拍電影,必定要處理這種與社會之間相聯繫的問題。「但這個東西改變不了,全世界都是這樣。又比如法國、美國,它們沒有電影局的審查制度,但不代表就真的有更多的好導演。」他認為,創作者要將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的職業上,因為畢竟就想拍的題材而言,80%以上仍在允許的範圍內。
如果電影本身是值得追求的,那麼形式並非那個最決定性因素。王全安相信,商業對人的傷害不是獨有的,因而實際上它只是一個個人的問題,是個人才華範疇內的問題。「總有人有辦法,總有人沒辦法。」
接下來,他的創作計劃是拍上海外灘、拍杜月笙,仍舊是強有力的中國題材。有人戲言,北白鹿原,南杜月笙,你都拍過了,其他人還哪剩題材可拍?但其實王全安又很難被界定為是個有野心的人,他說他希望盡興。「之前的盡興如果更多是在生活層面,那麼《白鹿原》開始,我發現自己必須好好拍電影了。」白鹿原讓他充分盡興。至於拍出了甚麼,說到底只取決於屬於他的個人才華。
「大的戲劇性內部,本身就附著了文化意義,那種東西是有力量的。」而「那種東西」,也恰恰是他所追尋的成就。這便是為何他至今仍堅信,藝術是有價值的,文化是有作用的。特別是在現在這個社會,會更加有作用。「原來人們只關心能否吃飽,但現在有錢了,反而更需要從精神層面獲得滿足。」
讓自己慢下來
攜《白鹿原》來香港國際電影節,儘管對這座城市的認知仍停留在浮光掠影,但王全安的香港印象卻非常與眾不同。他說,現在的整個世界都太趨同了,所以來到哪裡其實都不會有太大的特殊之感。不過這次在香港,和陳可辛導演一同吃飯時,他卻忽然感覺這是個很有人情味的城市——不同於人們對香港認知的功利、物質之既定標籤,王全安發現了這個高度商業文明的社會之下,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其實是希望留住一些甚麼的。
「對人的感情、對一些事物的付出。」而這些,恰恰需要讓自己慢下來,讓生活慢下來之後才可以體會得到。他的香港是匆匆而過,卻已經敏感得看出香港的「快」之下,也有一種「慢」的好。或許這便是為何他能以一種宏觀架構去把握《白鹿原》——凡事都看到它最積極最好的那一面,凡事,都看到自己可以把握、理解、與接近的那種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