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捉刀人混跡在官場。網上圖片
張衍榮
高中時代的一位同窗（雅號「半仙」），替某商場一巾幗老總寫了本「自傳」。孰料，銀貨兩訖之後，又鬧出一場版權風波，甚至拉拉扯扯，從香港一直廝扭到「村子」的另一頭，一時間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這種文人代筆，槍手捉刀，最後雙方反目，對簿公堂的官司，近年來層出不窮，屢見不鮮。雖說情節曲折，故事離奇，且各領風騷，但總歸離不開名利二字，不是孔方兄頭破血流，便是關二爺怒髮衝冠，無非金錢信義起衝突，哪裡能弄出多少新意來？看得多了，也就自覺索然無味。倒是那捉刀之事讓人產生聯想，有點欲罷不能。
「捉刀」緣於三國曹阿瞞，後世發揚光大，推出許多新的篇章。
據《新五代史·馮玉傳》說，五代十國時有個叫馮玉的， 屢考屢敗，後來，「以後戚知制誥，拜中書舍人。」這個既不會讀書，也不會作文的科場敗將，全靠裙帶關係爬上去，成為朝中機要秘書後，卻不知道「指示」怎麼寫，「批覆」如何擬，便要同為中書舍人的殷鵬捉刀代筆。正因為有了殷鵬的「鼎力相助」，馮氏才得以勉強混下去。
混官場的要人捉刀，不混官場的更要人捉刀，比如乾隆。按說，他的漢文化造詣早已十分了得，何以要人捉刀呢？這其實不難理解：他一生酷好附庸風雅，卻畢竟精力有限；軍機政務無不萬忙，還要去國子監「臨雍」（講學），那麼多的「重要講話」，一顆腦袋一雙手忙活得過來？他雖貴為一國之君，卻自知未必文采蓋世，要不要借他人腦殼做個舉世無雙、征服天下漢人的文章班頭？……
給乾隆捉刀的大抵都是乖巧之人，唯獨一個叫沈德潛的老漢犯傻，居然白紙黑字扯老婆舌，領導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有《滿清外史》云：「長洲詩人沈歸愚……微時即名滿大江南北。弘歷聞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試。不數年，遂躋八座，禮遇之隆，一時無兩。嘗告歸，弘歷以所著詩十二本，令其為之改訂，頗多刪削。迨歸愚疾歿，弘歷命搜其遺詩讀之，則己平時所乞捉刀者咸錄焉，心竊惡之。」到後來終歸尋了他一個不是，跨「境」緝拿，追到陰曹地府給嚴辦了——「撲其碑，戮其屍」。
為主子捉刀，那是鬧著玩的？就如同問你借種生子樣，敢不諱莫如深！但也並非沒有例外。比如宣統。誰都知道，《清帝退位詔書》並非他老人家的「骨血」。六歲的「萬歲爺」，斷斷乎整不出這玩意，乃他人捉刀產物。這是公開的秘密。皇上有沒有生氣呢？從「清後」未讀完稿本便淚如雨下揣測，估計沒有。恐怕磕頭還來不及呢，還敢生氣？「詔書」那麼開明，那麼大度，那麼懇切，那麼哀憐……那上面的每一句話，都是足以救命的稻草啊，否則，那一干「亂黨」不殺了爾等才怪！那麼，捉刀者何許人也？公認為晚清狀元張謇。這著實讓他大大風光了一把……
中國科舉到「大清」已經一千多年了，文狀元出了五百多，可是，有誰能像他這樣，有幸給封建社會這部又臭又長罪惡纍纍的「連續劇」捉刀「大收煞」的呢？沒有。二千多年的「家天下」就此退出歷史舞台，這無疑又是狀元個人畢生最輝煌的篇章。由此推論，張謇是不是另一意義上的「獨立宣言起草人」？嗚呼，張謇因捉刀而照汗青，天下無出其右者矣！
官場捉刀，還有幕僚捉刀，師爺捉刀等等，不一而足。既有因此而飛黃騰達的，也有因此鋃鐺入獄的。至於民間捉刀的，那就更多了，衙門旁擺張桌子代寫訴狀的，郵局門前支個攤子代寫家書的，都是這一類。因為篇幅關係，這些就不一一細說了。
舊時人們幹捉刀活，吃捉刀飯，歸根結底除了制度腐朽，官場齷齪，「工作需要」等原因外，主要恐怕還是教育落後。不可想像，一個十之八九都是文盲的國度，你叫它不出捉刀人，不有捉刀事，不產生捉刀業，那怎麼可能？！
奇怪的是，如今，白丁已所剩無幾，而捉刀衣缽不僅被完整地繼承了下來，甚至還變本加厲，就像老百姓深惡痛絕的樣，「蝗蟲」越趕越多，××越盤越硬！
毋庸諱言，這指的是官場。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眼下即使一個村長，當他向村民發表「重要講話」時，也少不得要「秘書」捉刀。至於比村長官大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中國有多少個帶「長」的行政單位，有多少「公務員」，這都有數，可是，養有捉刀人的單位和機構有多少，捉刀人又有多少，卻沒有任何人清楚。這絕非信口開河，危言聳聽。以筆者先前供職的單位為例，原先僅為一個縣處級單位，捉刀人不過一兩位，可經過近三十年的「改革」，現在弄成了十幾個縣處級單位，而每個單位至少有一人專司捉刀，翻了幾番？其次，這些個「縣處級」，既非養有公務員的行政機構，也不是「參照公務員法管理的群團機關、事業單位」，根本就不可能進入上述統計視野。像這樣的單位，並非孤例，各省都有。因此，誰敢說他鬧得清？
神州大地上，每天都活躍著這樣一支浩浩蕩蕩的捉刀大軍。他們都在幹什麼呢？筆者的經歷或許可窺一斑。
不才非但在自己單位有過捉刀經歷，也曾被抓差到上級機關去做過客串。基本的活計就是根據上級文件樣本，依樣畫葫蘆炮製本級的「落實」文件；起草千人一面，沒有任何個性色彩的「領導講話」；搜集時髦詞彙，運用獨具氣勢的排比句，撰寫情況匯報、「經驗」總結；抄襲永遠正確的廢話，「創新」成具有時代特色的八股文；代擬出席本系統活動的上級領導的講話稿，寫作供新聞媒體報道用的所謂「新聞通稿」……
尤其領導的那些個「重要講話」，簡直叫人啼笑皆非，那哪是他的「重要講話」呢？分明「我是編劇，他是演員」啊！我曾私下給領導開過類似玩笑，領導也只能苦笑笑：「有麼法呢？」是啊，有什麼辦法呢？辦公室主任將其請過來，用的雖是請示商量的口吻，沒準就是「一把手」的授意；其次，那講話的場合、對象、情況他未必都熟，又是倉促上陣，不可能有思想準備，不接受捉刀，不拿稿子去念，還能怎麼樣？一個領域，一條戰線，往往工作千頭萬緒（很多都是人為造成的），難怪副職一大堆，也難怪捉刀匠不夠用啊！
此外，別看吃捉刀飯的成千上萬，可捉刀這碗飯並不那麼好吃：常有加班加點「開夜車」就不說了，有時一篇大稿完成，人就像大病一場樣，恨不得睡上三天三夜！更痛苦的還表現在精神上，有時你的認識與你要完成的「作品」在思想上打架，整天頭大。「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曹雪芹這話，竊以為簡直說到人的心坎上去了！
就我所知，捉刀大軍所做的，雖不能說全是無用功，但可以肯定地說，「大軍」辛辛苦苦幹的，很多時候就是地地道道的形式主義。這是沒有疑義的。而最叫人無奈的是，從領導到捉刀人都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內心明明也都很反感，可誰都不點破，大家都心照不宣，都煞有介事！
近日，全國人大代表、中紀委原副書記劉錫榮說，4年前全國公務員是600萬，現在已經增加到1000萬，一些鄉鎮好幾百個幹部，小汽車停了好幾排，一些地方政府秘書長有十幾個，每個秘書長都要給房子、配汽車，這些支出最終都是老百姓買單，「老百姓再勤勞也養不起這麼多官啊！」
不用說，這1000萬自然包括了捉刀匠捉刀吏，但根據在下的體驗，問題何止是區區一個養官？！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