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江濤的詩集《七日之城》終於由川漓社出版了,列為「梯田文學叢書」第八本;她在《後記:只想找到我自己,以詩作嚮導》中有此說法:「上帝創世用了七天,那麼,我可不可以說,我用詩語建成的『七月之城』,也走過神奇的七天?」詩集分為七輯,那就從「第七日新約:香港組詩」和「第六日舊約:故人的城」說起吧,這兩輯意味著兩段時間(恍如交疊的前世與今生)、兩段空間(內地與香港),當中俱涉及一個「在」字。
幾年前,我編《秋螢詩刊》,選刊了江濤的好幾首詩,發覺她很喜歡以「在」為題—《在聯接街》、《在流水響》、《在大霧山》、《在海下灣》,乃至《在石林》、《在漓江》、《在巫山》、《在烏鎮》……而在這本詩集的第一輯和第二輯裡,大部分作品都以「在」字為題。她寫時間,可能是順序,也可能是倒數吧,每一首詩的題目,基本上都用一個「在」字貫串不斷飄移的想像。
比如詩集的第一首詩名為《在聯接街》,這條小小的街道位於荔景h東北部,顧名思義,此街將兩條街道聯接起來;可以想像,從《新約》與《舊約》放在一起,就像前世和今生的連接對話。那麼,曾在廣州當播音員的江濤如何理解她與香港的「在」?或者說,她在不同的生活的空間,不同的生活的所在,她的詩是否意味著一些不同感受的「連接」呢?
我對這個「在」特別敏感。我的第二本散文集叫《水在瓶》。第一本叫《甕中樹》,中間分別用了「在」和「中」這兩個字將「水」與「瓶」、「甕」與「樹」連接起來。七八年前,我住在大埔,我在報上開了一個名叫《魚在藻》專欄,那時我想起了《詩經》所說的「魚在在藻」,「王在在鎬」,那是說,是魚就穿游於水藻,是王就生活在京城(西安),各有所在。這個「在」字很有意思,「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們讀過很多遍了,卻未必會深究「在」的意思,比如「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入我床下」,寫的是擬人化的蟋蟀從盛夏到立秋的種種變化。如果將這個「在」字放在西方的語境,江濤的理解大概就是「存在主義」吧。
存在先於本質。詩人有所言說,這個「在」正是客觀的認知。「存在主義」提出存在與本質,中文翻譯為「存在」,當然其中有很多其他的意思,「在」不僅僅是介詞,而是「存在」或「存有」—exsist或being。「存有」的對立面是「虛無」。那麼,「在」的境界也許並不僅僅是「在河之洲」、「在水一方」,「魚在在藻,王在在鎬」,所有的「在」,也許都是「在心中」。
只要詩人江濤的心裡覺得「有」,而她的詩也表現了「有」,那個或虛或實的「伊人」,便會「在水一方」(或在其他地方)……無論她是在小島塔門還是在內地的名山大川,那個「在」字並不是要表述她在不在那個地方,而是在那個時間與空間交接時她的精神交接到哪一個位置。重要的是,在寫詩的過程中,她有沒有「在」的感覺?
「賦」是有了一些事物,便直陳其事,「比」當然就是類比或比喻,「興」卻在於或「有」或「無」之處。明乎此,江濤要是重新審視自己寫過的詩,會不會比較容易找到自己,找到詩的嚮導,找到一條鑰匙,從而重新發現詩中聯接的「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