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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蜂農，攝於浙江寧海茶院鄉。作者提供圖片
馬承鈞
5月中，筆者赴浙江寧海出席「第十屆中國徐霞客開遊節」活動。初到寧海，就被它獨特的山水風光和生態環境驚艷了，難怪當年「遊聖」徐霞客會從寧海開始他的天下遊。
期間當地官員陪我遊覽了浙東大峽谷、前童古鎮、梁皇山勝跡和潘天壽故居。翌日又去30里外的茶院鄉采風，在柘浦村山腳下邂逅幾位養蜂人，便饒有興趣上前察看。
正在蜂箱前忙碌的漢子叫鄔茂達，養蜂40多箱。因長年在外奔波患上嚴重關節炎，今年才回家，以家門外滿山的雜花養蜂。老郭打開蜂箱道：「這個季節蜜蜂繁殖最快，你看蜂箱快擠不下嘍!」
他身後有位文質彬彬的長者，戴著眼鏡，頗有學者風度。老先生說：「蜜蜂有靈性，一個蜂箱住不下便要分箱。分箱前要培育新蜂王。老鄔正在觀察新蜂王生長狀況，新蜂王一咬破王室，蜜蜂就要分箱了。」得知老人是當地有名的養蜂專家，我更來興趣，老先生很健談，說自己叫章志明，奉化人，今年78歲，1956年畢業於寧波農業專科學校。他指指身後一位六七十歲的婦人，說那是其妻子。
我們就在路邊樹蔭下聊起來，鄔茂達忙從家裡端來板凳和蜂蜜水。這一談，竟揭開一段充滿悲歡的傳奇人生。
章先生當年農校畢業，分配到紹興地區新昌縣農技站工作。他為人誠懇學問又深，很快得到當地農民歡迎。1962年，章志明被「下放」，回到奉化老家蓴湖鎮。當地有不少蜂農，年輕的章志明就利用自己專長學習養蜂，很快「進入角色」，成為當地蜂農帶頭人，養蜂使他家步入「小康」，他稱自己幹的是「甜蜜的事業」。
豈料世事無常，「文革」來襲，一夜間章志明與億萬國民陷入迷茫的窘境。因為蜂蜜令他「發家致富」，造反派狠批他「走資本主義道路」，最後將他關進牢房。兩年的囚犯生涯使章家遭致滅頂之災：妻子被逼致死，女兒下落不明，蒙在鼓裡的章志明還在獄中「反省」……
後來十年浩劫終於結束，慘遭不幸的章志明否極泰來重獲新生。剛過不惑的他擦乾眼淚重操舊業，繼續他的「甜蜜事業」。在養蜂路上，他結識了養蜂女——現任妻子傅春丹。
傅春丹身世也很辛酸。農家出身的她從小學裁縫，18歲嫁給茶院鄉張家村的張學偉。學偉是四鄉有名的漆匠，寫得一手好字。婚後他倆養了四個子女，深感生活壓力，見養蜂能脫貧致富，他倆就試著學。丈夫有文化腦子靈，妻子又勤奮，兩人逐漸成為養蜂能手。雖然長年奔波在外，小日子倒也其樂融融。幾個孩子也懂事，老大源彬更是學業優秀，成為伉儷倆的驕傲。
好景不長，1974年在雲南養蜂時，張學偉被查出癌症，傅春丹護送他到上海醫治，但為時已晚，37歲的丈夫遽然離世。這變故猶如天塌下來，張家頓陷黑暗之中。傅春丹每天以淚洗面，剛上初中的長子源彬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但天大不幸沒有嚇到傅春丹，她咬緊牙關挺起胸膛，繼續養蜂，還教導源彬自強不息、帶好弟妹。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源彬深知母親難處，初中畢業後主動放棄學業，16歲的少年毅然挑起一百多斤的蜂箱，跟媽媽踏上艱難的養蜂之路。
養蜂人的艱辛常人難以想像。他們長年漂泊異鄉，隨蜜蜂「聞香而動」追趕花期，幾天前還在江蘇追油菜花，幾天後又遠赴甘肅趕槐花。他們胼手胝足風餐露宿，還要面對烈日暴雨、野獸侵擾、交通事故等風險和人為騷擾，飽嘗人間辛酸。十幾歲的張源彬像男子漢挑起父親的重擔，母子倆常常抱頭痛哭，更多的則是相互鼓勵。
1976年秋，傅春丹邂逅章志明。歷盡創傷的人最能感同身受，同樣的不幸和奮鬥使兩人走到一起。婚後兩人攜手養蜂路，天南海北留下他倆辛勤的足印。他倆都將對方子女視為己出，呵護有加。不久，改革開放東風驟起，昔日被「邊緣化」、飽嘗辛酸的蜂農也迎來春天，這個新組建的家庭開始蕩起歡笑。
有母親和繼父呵護，兒子源彬養蜂勁頭更足了。1986年，25歲的張源彬巧遇好姑娘張亞平。張亞平是寧海某企業的骨幹，卻從小喜歡蜜蜂。她被張源彬的陽光、刻苦和遠大抱負感動了，幾經交往，兩人終於相戀，張亞平毅然辭職，成為張源彬養蜂路上的得力助手。
在黑龍江、在青海湖、在西雙版納、在黃河故道，張源彬與張亞平像「吉普賽人」一樣搬運著蜂箱四處追花逐蜜。成群的蜜蜂釀出甜蜜，也釀就他倆甜蜜的愛情。張源彬為人真誠，樂施好善，贏得朋友遍天下，他們的蜂箱越來越多，成為寧海蜂農的領軍人物。源彬心中有個藍圖：他不啻要當個優秀養蜂人，更想將全縣零零星星的蜂農聯合起來，對蜂蜜進行精加工，成就一番大事業，而這正是張亞平的夢想！
在父母的支持下，夫妻倆殫精竭慮，2002年創建了源彬蜂業有限公司，讓全縣500戶蜂農有了依托。十年拚搏，「源彬蜂業」已成為寧波和浙東蜂業界佼佼者，還被命名為「全國蜂產品行業龍頭企業」和浙江著名品牌。兒子事業有成，母親和繼父也沒閒著，傅春丹說：「阿拉養了一輩子蜂，終於迎來了好日子，我們老兩口沒源彬做的大，產品卻不愁銷，靠的是口口相傳！」章志明在一旁微笑點頭。
見我意猶未盡，傅春丹說：「要不，叫源彬過來吧，他正在外村與蜂農溝通呢！」我說「好啊!」不到半小時，一輛黑色凌志急促駛來，跳下張源彬和妻子張亞平。張源彬端的很陽光，堅毅中透著睿智，談吐卻很低調。兩代養蜂人互相問候，儼然一個和睦美滿之家。
張亞平對我說，她從小記得朱德元帥一句話：「蜜蜂是一寶，加強科學研究和普及養蜂意義重大。」張源彬笑著補充道：「對呀，我們養蜂業不與人爭糧，不與農爭地，不與家禽爭飼料，通過授粉還讓農作物增產、農民增收，可謂空中造田，是最理想的綠色環保產業！」傅春丹也插嘴道：「現在蜂農日子好多了，國家還規定養蜂車輛可走綠色通道，不再繳過路費啦！」
我問他們養蜂的體會，大伙說，養蜂樂趣多多，蜂蜜能健身祛病，養蜂能修身養性，從蜜蜂身上還能悟出許多做人道理。看著忙忙碌碌飛進飛去的蜜蜂，就感覺渾身充滿力量和希望。空閒時坐在院裡，品一杯清茶，聽蜜蜂歌舞，這享受只有養蜂人才品味得到……
歡笑聲在浙東沿海山村迴盪，我想起那句「苦難能磨練人，也能成就人」的箴言。握別時，章老對我講了一句貼心話：「我們一家最感激鄧小平，沒有鄧公的改革開放，別說成就『甜蜜的事業』，老命怕都丟啦！胡錦濤先生說的好——中國要振興要強大，務必做到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
寧海之行，耳聞目睹多矣，最令我沒齒難忘卻是這個兩代蜂農之家的苦辣酸甜，它濃縮了中國社會滄桑巨變的淵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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