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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格非《隱身衣》
文:潘啟雯
作者:格非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
定價:人民幣28元
學者型作家格非年少成名,以「敘述空缺」聞名於「先鋒作家」之列,讚美與責難曾同時襲來,而他淡然處之。這位給人感覺「與世無爭」的寫者,像極了一位優雅的古代隱士,任思緒遊走於城市與鄉村之間,思考著一個個靈奧玄虛的文學命題,並由此打造出了一批引人入勝的作品,除了《迷舟》、《青黃》、《錦瑟》,還有《褐色鳥群》、「烏托邦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夢》和《春盡江南》)等,這些小說往往以冷眼熱心觀察和揣摩著這個微妙世界的「喧囂」與「嘆息」。
「KT88」、「《培爾.金特》」、「蓮12」、「奶媽碟」、「紅色黎明」、「300B」、「萊恩.哈特」……格非新創作出版小說《隱身衣》(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5月第1版)中各章節的命名,有專業器材名稱,也有樂曲名稱。可以說,它是作者長年浸淫在古典音樂裡,經反覆揚棄、濃縮之後綻放的一朵精神之花,實現了他多年以來的一個寫作夙願:把對音樂的感悟和熱愛寫進小說裡。
《隱身衣》借身居京城、身份卑微的「我」——「奇人」崔師傅這個只願「停留在事情表面」而不願「推敲」的敘述者,散漫地呈現了30多年的個人際遇與時代變遷。按照崔師傅的說法,在北京專門製作音響「膽機」的人不會超過20個。雖說身份「卑微」,他卻像一個槓桿翹起了「兩個世界」:音響組裝者是一個奇特的職業,其聯繫著社會的上層,惟有上層方有財力和意願組裝高檔音響;而音響組裝者「我」卻生活於北京的底層。「我」與玉芬戀愛、結婚,結果卻因玉芬另攀高枝而離婚;「我」與蔣頌平本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共同經歷過生死恐懼,但因為利益糾葛,最終絕交;「我」與姐姐崔梨花、姐夫常保國本應血脈相連,卻因為房子恩斷義絕……愛情、親情、友情都在利益面前無所適從、不堪一擊。特別是在「卑微」這件隱身衣的遮蔽之下,崔師傅親身見識了各種一無所有和人間悲涼……
幸好,小說始終伴隨一個副旋律——用敘述和細節營造的一種溫暖的安慰,若隱若現、頑強不息地纏繞於字裡行間。在用經驗展現了現實中的各種背叛、偷歡、謊言和欺瞞之後,格非意識到,即使是在蒼涼的末世,即使犯下了再大的過錯,仍然可以原諒和贖還,這讓籠罩著悲觀主義色彩的《隱身衣》多了些許溫暖色調。最後,「破相」神秘女子的出現或許才是崔師傅命定的合適之人生伴侶。此處雖然著墨不多,但似乎別有深意:神秘女子與前妻玉芬形成鮮明對比,格非強調了前者的高雅、善良和平易近人,後者的淫蕩、庸俗和咄咄逼人,並不是為了響應有關「外表美」和「心靈美」的流俗說法,而是重申和揭示這個多變時代「形」與「實」分裂的本質,以及絕望與失落的複雜抗衡。弔詭的是,小說此時此刻不再有情緒充沛的文字和情節來作架設或演繹,故事戛然而止,顯然不是「童話」的模式——這份沉重令閱讀的慾望和腳步無法進退自如。
「慾望」、「衝動」、「孤寂」、「信念」、「尋找」、「迷失」、「懷疑」……這是格非小說力求剖析的不變主題,他通過創作不斷探詢著人的內心世界,並把他對個體存在的理解活生生地寄予筆下的各色人物。「以幫高端客戶定制高級音響設備為生」的崔師傅,客戶群體只有兩種:一種是高級知識分子,一種是腰纏萬貫的小老闆。他們「都是當代社會掌握話語權的人」。正因有這兩種「客戶群體」的存在,耳朵時尚的變遷史與心靈史曾密謀般合一。可悲的是,當下「這個時代的聽力壞了」,格非於是努力借用崔師傅專業的耳朵測量著每一次音樂選擇的品位,診斷出了「經濟文化高階級≠藝術修養乃至人格品質高位」的症候。習慣「冥想」的崔師傅,早就感覺到自身與現實的格格不入,但在故事結尾處,他卻道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如果你不是特別愛吹毛求疵,凡事都要去刨根問底的話,如果你能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改掉怨天尤人的老毛病,你會突然發現,其實生活還是挺美好的。不是嗎?」對崔師傅而言,人生的全部意義或許就在於「自在」二字——「自在」是一種人性的舒展,是對人性中高貴而超越部分的張揚,是對卑劣而怯懦的人性弱點存在的肯定。因此,小說中的「隱身衣」寓意至少有兩個維度:其一,在古典音樂的高雅境界中避世遁形,轉而追求心靈的純淨與豁達;其二,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人生態度面對紛繁蕪雜的塵世社會,用心認真體會生活中或醜陋或美好或無奈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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