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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
經常是這樣的場景：我正在考場裡緊張答試題，時鐘嘀噠疾走，突然一聲長響，監考員彈出，右手手指指向俯桌的男女考生們，大聲而急促地吼道，放下筆！放下筆！放下筆！
那是高考的經驗，大約事關重大，印象深刻，有時會做各種各樣奇奇怪怪不同的夢，並不新奇，也不深究，人生在世，總是不免要做夢的。至於為甚麼會形成夢？我沒認真地研究，只聽得前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白天明明沒有苦想這個問題呀！雖然那時的確是人生走向的關頭，倘若落第，前面便幾乎只有「廣闊天地」的選擇。難怪夢中總是出現高考的場面，醒來張望，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一摸，滿頭竟是汗，猶覺心在怦怦跳。
那時，高考全國錄取率只有百分之十幾，相當緊張。發榜那天早上，住在附近的二姐來到我們宿舍，等待消息，我則懶懶地躺在床上，表面鎮定，內心不知有多折騰。每隔一段時間，便有名字爆出，只聽得有人開門咚咚咚從樓道小跑而去的聲音，接著一切又歸於沉寂。二姐問我考得如何，我都沒法應她。忽然叫到我名字，我一驚，沒等回過神來，二姐就催著我，叫你哩！我馬上起來，出門，也跟著小跑到鄰座大廈的教務處，那裡已經有好幾個人，張姓班主任見到我，笑眯瞇地緊緊握住我的手，恭喜你！
但除了高考之外，很少重複同樣的夢了。其他的夢，都是一晃而過，醒來欲待追憶，大多已經逃亡，無從跟蹤。只是記得片斷畫面、凝鏡，組不成連續劇。
那回做夢，只記得是在一座破樓，我給領著在空蕩蕩的樓道走著，長長的廊道寂靜無人，只有我和領我的人，也不記是誰了，腳步聲在那裡寂寞迴蕩。來到一處，敲門，一個戴眼鏡的老者開門，木無笑容。我暗暗吃驚，他叫我躺下，我覷了個空，轉身就逃，那人從後頭追來，拄著枴杖，那迴聲在廊道特別恐怖。我在忙亂中慌不擇路，一直逃到地下室，才驚覺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那處是死角，回頭有那怪人，好在有一扇視窗，就像在監獄電影裡看到的那樣，我拚命把玻璃窗打破，那咚咚咚的響聲就在身後，拚力一翻，翻過窗口；夢就醒了。在暗夜裡怔忡良久，這奇怪的夢是從哪裡來的？我當然住過醫院，但不論在北京還是香港，也都窗明几淨，不似夢中模樣。想了半天，才覺得大概是電影電視帶來的效果，我自己並沒有那樣相似的經驗。大概，夢便是這樣或那樣形成的。
還有一次，夢見在郊野騎馬，那蒙古馬欺生，竟然把我從馬上甩下來。我驚醒，那時剛去內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騎過馬，給顛得幾乎受不了。莫非是那種效應？那時我腳腕韌帶撕裂，剛拄枴杖走路復元不久。那該是心理影響的一種反射吧？記得那時人人都試著騎馬，別看古裝影視作品裡人們騎馬特別瀟灑自如，等到騎了上去，這才知道我們畢竟不是馬背上長大的人，待扶下馬來，但覺屁股陣陣發疼，晚上一看，原來竟給磨成兩股紅雲，過兩天結痂之後，慢慢脫落才復元。
是那年酷熱的六月，我和一個來自香港、後來考上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同學，躲在空蕩蕩的教室裡溫習，準備高考。那時沒有冷氣這一說，他起先拿起扇子猛搧，猶不解熱，他乾脆脫得赤條條的，自稱「浪裡白條」，勸我也效仿他，怕甚麼？大家都是男人，也不會有人闖進來，脫吧！是的，那時我們在男生公眾澡堂集體洗澡，大家全都赤裸相見，我剛回北京時不慣，沖涼還穿底褲，後來慢慢也就變得無所謂了。但在這教室，畢竟環境不同，我只肯脫去上衣，他正嘲笑我沒膽，忽然，風雲突變，下起傾盆大雨，正感覺涼快，那雨卻變成硬物，稀里嘩啦擊下，我們轉頭往窗外一望，不得了！原來是下起冰雹！後來聽說，郊區農作物都給打得七零八落。這是真事，不是夢，但卻如夢一樣神奇，叫我幾乎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分野。夢卻不斷延伸，我在烏魯木齊郊野湖畔的秋天看風景，那裡有一口湖，湖畔有一個男人騎著自行車路過，但他卻不斷回望，撲通一聲竟連人帶車掉進湖裡！好在那湖水淺淺，那人狼狽萬分地拖著自行車爬上岸來，我們不敢笑出聲來，原來他是為了漂亮女孩頻頻回頭。從此，這夢境就變成凝鏡，固定在我腦海裡了。
其實更多的夢境是萬隆、北京、香港混雜在一起，好像表明我的人生歷程，萬隆是我的出生地，北京是我的成長地，香港是我的居住地，有個法國學者問我原籍，我其實也說不清楚，家鄉只是父母輩的家鄉，我一直漂流在外，直到前兩年才在廣州侄兒的引領下，匆匆兜了一圈，那裡已經沒有甚麼親人了，我也沒有特別的感覺。「蕉嶺」只是祖傳下來的祖籍，連夢都不會出現家鄉農田。那次做夢，人在香港銅鑼灣鬧市，一群男女同學擠在敞篷大卡車後座上，揮著草帽，向行人大喊，我們下鄉去了！但那路面明明是坑坑漥漥的萬隆街道。醒來半天還回不過魂來：我究竟身在哪裡？
昨夜又做夢，是回到舊居大廈，電梯忽然停在某一層，門一開，原來是大廈會所正在開雞尾酒會，紅男綠女舉杯輕言笑語，乍醒才驚覺那大廈並沒有甚麼會所呀！這電梯是第二次出現在夢中，隱約記得那回電梯總在下沉，好像無窮無盡，蕩在半空，總是沒有到底層的時候。
我甚至在剎那間打盹做了個白天做夢，但醒來卻完全記不得是甚麼夢境了。正是名副其實的白日夢！也曾經做過在北海划船的夢，北海公園當然划過船，但已經是好多年前的往事了，那時我是在北京讀書的大學生，而眼下卻只有我和我的影子相伴，昔日船兒在藍天白雲下飄蕩，夢裡湖水仍然蕩漾，笑聲依舊年輕。我也曾經夢見眼鏡蛇，在印尼熱帶叢林裡，牠昂首怒目吞吐蛇信，擋在前路，嚇得我魂飛魄散，驚醒過來竟是一額冷汗，那夢也就嘎然完結。曾經看過一本解夢的書，說夢見蛇，是與壓抑性幻想有關，但學說歸學說，我對這說法的合理性存疑。但夢是怎樣形成的呢？我並沒有研究，更沒有發言權。只有把夢看成就是一場夢而已，心安理得。
恐怕這世界上從沒有做夢的人是沒有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有夢，生活才會更美好。即使是惡夢，也要接受，這才符合有喜怒哀樂的人生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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