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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8歲的溫瑞安，創作了包括小說、詩、散文及評論在內的八百多部作品。
新派武俠「四大名家」中，古龍、梁羽生都已去世，金庸一早封筆，唯有溫瑞安，仍在江湖內外，神龍見首不見尾。
倪匡曾說，溫瑞安是「古龍之後，獨撐大局」的作家，他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後中國武俠文壇的一種文化現象，兩岸三地，武俠小說哪怕再不景氣，他的小說照樣好賣。
那麼九十年代之後呢？溫瑞安從「現象」變成了傳說——有人說他退隱江湖，有人說他做起了買賣，也有人說他還在繼續寫作，以上皆是揣測，唯一能確定的是，人們並未遺忘他的武俠世界。盛傳他閉關20年，可他的網易微博卻擁有近730萬粉絲。
今年七月，溫瑞安「重出江湖」，亮相香港書展，《四大名捕》電影版上映，而該系列的新作《少年無情正傳》也開始在網易雲閱讀獨家連載。似乎一夕之間，「溫瑞安」成為江湖中最有分量的話題。
那麼，當我們談論溫瑞安時，我們談些甚麼？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賈選凝
攝：彭子文 圖：資料圖片
這些年來，溫瑞安在做甚麼？這恐怕是大多數人最大的疑惑，要解答這個疑惑，首先得回到溫瑞安的身份上——他是個作家，是一個沒有封筆的作家。那麼顯而易見地，他當然還在寫作。
在過去一年中，他就寫了四十多本武俠小說。別懷疑他寫作的速度，當年在創作高峰時，他最快每小時能寫4500字。如今，他每天至少要寫6000字——七個專欄，一個半小時完成。他用手寫，助理一頁頁謄進電腦，打字的速度有時還不及他寫得快。心情好的話，他一天能寫二三十篇「微武俠」發上微博，當然，要靠助理發稿，溫瑞安是不用電腦的。
當年的「四大名家」今何在？至少，溫瑞安還在。
他提起金庸、古龍，自有一套看法，稱自己比金庸要多動，難以接受「白手空回」，但顯然他又不像古龍那麼濫情。提起古龍，溫瑞安難免感到惋惜，他認為古龍太過濫用才華，至情至性不加節制。
「金庸是我崇敬的宗師，但古龍是我非常喜歡的武俠作家。」
金庸作品中，溫瑞安特別喜歡《笑傲江湖》，認為《天龍八部》寫得特別磅礡，《神雕俠侶》特別有情味，唯獨許多名家叫好的《鹿鼎記》，他卻稱之為「寫失敗了」。在他看來，《鹿鼎記》是本成功的歷史延伸小說，卻不是一本成功的武俠小說。也正是自《鹿鼎記》開始，嬉笑怒罵的流氓的、賴皮的、地痞的，通通變成了俠，許多後人引照於此，看似是武俠的薪火相傳，換一個角度說，也是一種謀殺。
溫瑞安說：「之後的俠，就無以為繼了。」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小魚兒、韋小寶式的地痞流氓小滑頭都成為俠，的確衍生出王晶、周星馳這類多元化的電影，但正統的俠，卻慢慢滅絕了。
原來溫瑞安內心深處所信守的，始終是那個正人義士、俠肝烈膽、一板一眼的傳統江湖。
「退隱江湖」之謎
那麼溫瑞安此前的銷聲匿跡，到底是不是「退隱江湖」？
其實，他從來都沒退出過。如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行得通，如果「人與人之間有鬥爭就有江湖」，那麼溫瑞安會告訴你，他上個月才剛剛從自己住的22樓跑下去救一個女孩；然後剛好在烤肉店吃飯時見到有人搶劫，他和兄弟就直接追出門口；還有一次一班人聚會，為一個老伯無法按時送入醫院的不公，幾乎吵翻了那醫院。
這就是溫瑞安的生活。他說：「我不在江湖，誰在江湖？」
假如你是個欠缺想像力的人，那麼和溫瑞安聊天一定會覺得吃力。除去他飛快的語速、時不時發出模仿生活中事物的惟妙惟肖怪聲，你更會為他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想像力而驚嘆。大概受年輕時寫詩的跳躍思維影響太深，他的句子和句子之間，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而表述方式，又非常逍遙隨性。
誰在江湖？「拿筆在桌上爬格子的老先生（低頭模仿）？還是在那邊打遊戲的（劈哩啪啦）？還是那邊聽Rap的（嗷嗷模仿人高聲嚎叫）？那不是江湖。那是上網、那是打機、那是爬格子。」
那不是溫瑞安的江湖。
「至於犯罪的江湖，今天就有犯罪，我有沒有去？」中國武俠文學學會已經五次邀請他加入，金庸、梁羽生都早已加入，唯獨他不去，他認為：「那種江湖是一個真正關心俠的人不一定需要參與的。」
可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參與，溫瑞安參與的，就是他的江湖。
許多人鍾愛一句推搪之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他卻一語道破——那只是藉口。「其實人在廁所，人在床上，人在飯局，你都可以說你在江湖，因為當你要找一個藉口時，你就在江湖。」事實上，很多口口聲聲說自己在江湖的人，並非在江湖。
溫瑞安說：「我看到太多的英雄，我覺得那個江湖無畏。」
所以他還留在江湖。
從未間斷寫作
如果你一定要問溫瑞安在哪裡，他只能告訴你，他個人生意做得不錯，有14間分店。至於作品，《四大名捕》系列中，無情是甚麼來歷，鐵手是甚麼出身，太多導演和編劇總想替他完成，其實大可不必，早在1990年他已寫出《少年冷血》，之後是《少年追命》、《少年鐵手》，但內地出版社盜版作品猖獗成風、爭執不斷，甚至害他被凍結版權，於是有人趁虛而入，冒他的名寫《少年無情》，還寫了6個版本。
「其中賣得最少的版本，也賣了55萬本，你算算看，如果我一本抽三塊錢……」溫瑞安在版權問題上苦不堪言，可就是忍了整整20年，一早寫好《少年無情》卻不發表，直到今夏才在網易獨家連載。
所以，不要誤會他曾退出過武俠創作的江湖，其實他一直在寫。
不過，如今的約稿有了新變化，以前多以報刊連載為主，譬如《東方日報》20年前連載他的《說英雄，誰是英雄》。可現在一家報館或網站向他約稿，往往會說：「你寫新稿吧！」因為如果繼續連載過去未完的長篇，沒看過前作的讀者要怎麼辦？另一方面，如果前作的版權誤落人手、或是爭執尚沒理清，更會為讀者帶來困擾。
溫瑞安也會感嘆，寫作人有時不只要管自己寫的東西，還要管法律、拍攝、改編。「寫作人也是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可憐人。」
但「不寫」的確是個誤傳，他從未間斷地寫作品，出版社何時約稿，他都立時交得出新作。
「想像」與「俠義」
溫瑞安曾說過，一個作家如果需要靈感，就不是專業作家。
「因為世界上靈感的存在，是因為每一花一葉的存在、每一樣事情、每一次經過、每一個時刻、每一剎那，人生是往前走的，所以人生的累積經驗，就是你的靈感。」如果你身為寫作者，卻困惑自己今天該寫甚麼題材，他一定會勸你：「今天你不要做作家，至少不要做寫作人。」
他個人從不為「寫作的靈感」所困，或許是因為他的想像力過於蓬勃。
「如果現在這盞燈是黃色，它等一下變成藍色，其實是我心中可能憂鬱了一下，或者有人心中憂鬱了一下，它變成綠色，可能有人在這個時候被困住，忽然間它變紅，可能有人生氣了，那他到底是誰呢？也許就是這刻，某一個人的情緒，已經感染了電燈。」
你是否有點跟不上他這種想像力的節奏？那我們不妨再試一次。
「譬如這個杯子，剛才它掉下去。我們覺得杯子破了、水流出來，但鏡頭轉到另一邊，其實在旺角，有個花盆突然從一個人頭頂上啪地碎裂。」
摸不著頭腦？無厘頭？溫瑞安腦中，有千千萬萬這樣的靈感。
他說：「根本不需要靈感，你要我寫甚麼我現在馬上給你，不過一個字最少兩塊。」
再譬如：「眼前這麼漂亮的少女，她為甚麼帶著口罩？告訴你，她可能一打開口罩，嘴唇就會吐出一朵太陽花、一朵向日葵。」講到這兒，他又為自己「忽悠」人的狡黠小小得意起來：「其實太陽花就是向日葵。」
為甚麼少女會這樣？因為她是外星人，因為她沒有真面目。
「這還需要靈感嗎？」溫瑞安說：「我寫了那麼多年，如果還需要靈感，那我就老了。」寫作是將心裡的東西釋放開來、是很過癮的事、是享受。
玄幻武俠分不清
而溫瑞安近年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玄幻小說當道？你寫武俠怎麼辦？」
他有時被問得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我代表武俠？你們該找金庸去問這個問題吧？」繼而吐槽道：「啊我明白了，你們找不到，找古龍、梁羽生？開玩笑，你們找我找對了，可我不承認我只寫武俠小說。」
事實上，早在上世紀70年代，白先勇創立的重要雜誌《現代文學》，就刊登了溫瑞安的小說——文學小說。所以他感到困惑：「你們都當我是武俠小說家，我都不明白了，我最早是寫文學小說，在馬來西亞、台灣都是詩人啊，而我最著名的是穿越小說，1973年念台大一年級時在中國時報人間版發表的。」
那個年代的溫瑞安，正正經經地在發表穿越和玄幻小說，卻想不到40年後，竟要面對「玄幻小說當道」的質疑。人世輾轉，何其戲謔。
好在他的性格，也同樣戲謔不經、自成一格、無拘無束。
溫瑞安寫俠，不是寫武俠童話，而是寫出俠的市井通俗，只因他相信：「俠義就在民間。」
他說，俠義不在武俠小說家的手裡。「我認識很多市井豪傑，他們真的肯幫人、真的肯做事。而也的確有的公安，真的在公車上，以一對六，吃了三刀，進醫院後機會渺茫。」
四大名捕，就是這些人，這些在民間的人。溫瑞安說，他每天都在看，有時也會參與。
所謂江湖，不是書裡的美酒英雄夢，而是現實中的豪傑情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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