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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城流轉——蒙敏生攝影集 作者：蒙敏生 出版：中華書局(香港) 定價：HK$ 88.00
文：劉智鵬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香港在英治政府的重新管治下翻開了歷史的新一頁。此後幾年，中國大陸的歷史變遷直接改變了香港的命運。從國共內戰到中共建國，香港是內地同胞逃避戰火和脫離貧窮的最後歸宿。他們留在香港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活下去。十幾年之間，香港的人口從戰後的六十萬激增至一九六零年的三百萬，其中非土生居民的數字一直佔總人口一半以上。香港英治政府以有限的資源重建管治架構，實在無力全面照顧這批數量龐大的不速之客。香港居民既來之則安之，惟有自強不息，以勞力和意志換取三餐一宿的溫飽。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是一個新舊交替的大時代。香港經過戰後二十多年的休養生息，社會上積累了一股萌動的力量，最終把香港改換成今天的面貌。香港從工業生產中得來的財富成為推動地產發展的資本。市區的戰前唐樓陸續消失，代之而興的是新式多層洋樓。至於曾經遍佈港九各處的寮屋亦逐漸為新區廉租屋所取代。當香港市區的地貌正在不斷增高的時候，荃灣的開發為七十年代拓展新界的宏圖打下了重要的基礎，香港百年基業的漁農社會從此走上了傳統歷史的盡頭。
這二三十年的劇變，見證了香港社會從貧窮走向富裕的歷程。今天回首前塵，其中的辛酸和喜悅依然歷歷在目。難得的是，當年香港左派攝影界從記錄社會矛盾出發，號召攝影師用照片去反映低下階層的生活面貌。攝影師蒙敏生於是拿著祿來中片幅雙鏡照相機走進社會，為那個大時代的普羅大眾留下了彌足珍貴的記錄。
記錄百姓的生活瞬間
蒙敏生曾經被譽為二十世紀中期中國攝影界的「藝術先鋒」，他用所謂「觀念攝影」的手法，以表演、擺拍、置景、模仿的方式拍攝了一系列甚具藝術味道的照片。他用紀實的手法為香港社會留下的印象，居然一洗鉛華，充滿頗堪咀嚼的歷史韻味。
蒙敏生的社會主義信仰使他的鏡頭遠離了社會的上層，但他亦無意大力揭露資本主義社會的陰暗面。他的鏡頭聚焦於平民百姓的生活空間，主題並不在於挑撥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而在於展示人類為生存而奮鬥的精神。他拍攝的對象主要是生活在社會下層的普通市民，他們是農民、漁民、工人、工匠、小販、老人、主婦、小孩。他捕捉的社會面貌也離不開基層，包括大牌檔、寮屋、新區、小販攤檔、巴士、電車、渡輪。即使新落成的大會堂在他的照片中看來高雅時尚，卻是英治政府為香港市民建造的第一項公共文化設施。
在變焦鏡頭尚未通行的年代裡，紀實攝影的愛好者都會記得戰地攝影大師羅拔卡柏的名言：「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站得不夠近。」偏偏，被攝影行家加上「香港人民攝影家」冠冕的蒙敏生卻似乎刻意與拍攝的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即使要捕捉街頭水果小販為口奔馳的辛勞，他仍然願意站在稍遠處，為販者不如意的人生片段保留一點起碼的尊嚴。我甚至覺得蒙敏生有意通過照片表達一種觀看事物的眼光和態度。事實上對於從事香港歷史研究的人來說，蒙敏生的照片乍看起來並非特別出眾。然而，當單張照片並排而成系列，攝影師的苦心忽然躍於紙上。原來照相機的焦平面與焦點之間的差距並非全屬技術上的考量，這當中隱含著攝影師一種靜觀的價值取向。蒙敏生選擇了以平常心表達他對這個時代的觀感，並且以誠實的手法記錄社會的不同面貌。他的紀實攝影並不刻意追求構圖的美感，他表達的是一種直接而忠實的印象。曾幾何時，新界農村和大澳漁村是香港攝影發燒友「打沙」的熱點，蒙敏生卻從中捕捉到小市民樸素的生活質感。對於蒙敏生而言，農村的美不在於墟里炊煙的田園風光，而在於農民自食其力的辛勤。蒙敏生沒有為漁夫撒網那瞬間的光影而著迷，他看到的是網中人為生活而奮鬥的堅毅。他雖然聚焦於低下階層，但他鏡頭下的香港舊社會破落而不滄桑，貧窮而不困乏。他也沒有過分渲染小市民在生活壓迫下的淒楚，他看到小市民辛勞的背後，是一天比一天光明的未來。
攝影技術的面世使歷史的陳述發生了根本的變化。過去單純以文字指涉的歷史內涵有了更豐富更客觀的佐證。攝影機成為了紙筆以外的另一種歷史工具。蒙敏生不但記下了香港社會的面貌，他也通過鏡頭去思考香港社會的種種問題，他實際上是用照相機表達他對香港歷史的一種看法。蒙敏生是以照相機為紙筆的史家。
蒙敏生鏡頭下的六七十年代香港，是今日社會的本來面目，當中的價值落差，值得當代香港人細閱細想。 ■節選自《鄉城流轉——蒙敏生攝影集》
註：文中小標題由編輯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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