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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村孩子在上學的路上。 資料圖片
陳 莉
現在讀書，更多是接受大學校園的熏陶，改變思維方式或者審美品位，在教養上接近城市人（可城市人到底有多少教養呢，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也非常難得了。曾經看過CCTV一個節目，《知識改變命運》，節目中出鏡的同胞兩姐妹，氣質有著雲泥之別。她們小時候應該是一樣的，比如都有著單純天真的笑容，都一樣的甜美。可是家裡窮，只能供養其中一個讀書，於是以最公平最原始的抽籤方式決定幸運者，妹妹抽中了。長大成人後，妹妹本來甜美的長相上平添了時髦和自信，而姐姐則顯得十分自卑萎頓，頭壓得很低，身體習慣性地蜷縮著。她們連語言都不一樣了，姐姐的語言是嘮叨瑣碎的，幾乎沒有表達自己的能力；妹妹則能夠準確地表達自己，語言是有提煉的。
讀了書，無論成績如何，只要經歷了大學生活的熏染，人多少會獲得更新知識、接納新事物的能力。就算是城市人，市儈氣和無禮的惡習也會減少幾分，人文氣質增加幾分。而偏僻的鄉村人尤其貧乏的是，幾乎不能分享任何公共資源，沒有圖書館、電影院、體育館等等公共設施，幾乎沒有任何現代的娛樂文化生活，在增益見識上，又缺少了很大一個緯度，只能享受藍天白雲大地的田園之美了。可田園並不真的那麼詩意，田園的詩意是相對於繁忙勞碌、沒有農閒時期的城市生活而言的。田園，只有作為城市生活的休憩之地才是詩意的；只有作為休閒方式才是美的。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和收入來源方式，它更多的是困苦——而且是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雙重困苦。它可以保持住一種人性的簡單、淳樸，但是這種東西在城市生活的衝擊和對比下，也顯得十分稀有了。我曾經看到一篇關於菜農的紀實報道，菜農批量供應城市的蔬菜，是大棚種出來的。這種菜，為了保證產量，不僅用化肥催長，還要噴灑各種農藥。菜農自己是不吃這種菜的，這種菜不僅僅不美味，還有毒。他們只吃專門為自己種植的有機蔬菜。
城市人每天要吃進多少農藥呢？
菜農對城市人每天吃進多少農藥是不感興趣的，他們只關心自己的產量和銷量。
這個社會相互間，尤其城鄉間，是漠不關心的。那個對鄉村人給予同情的麵館阿姨畢竟是少數。在艱難的歲月，城和鄉是一樣的自顧不暇。而我這樣對鄉村人投以鄙夷一瞥的小女孩，才是大多數。尤其，在這個社會的一部分人富裕了以後，他們很少回饋社會，很多人炫富的成分更多——於是與之相伴生的，就是仇富。一邊是虛榮的賣弄，另一邊就是流血的妒忌，彼此之間缺少欣賞、讚歎、同情和幫助，都浮在某種虛華的膚淺的表面——這是曾經共同經歷的物質和精神的雙重貧乏造成的。炫富和妒富，都因這共同的經歷才能夠發生，都因這共同的經歷才顯現為一個社會問題。
所以當我聽到愚夫的「愚夫農場」的故事時，不僅驚嘆了。
鄉村人要考取大學，因教育資源和社會資源的缺乏、競爭的激烈，比城市人的幾率要小很多。而考取大學，躋身為體制內的人之後，那「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的千古不朽的舊觀念就會回到鄉村人的頭腦中來—「吃皇糧」是「正道」。尤其如果在城市又有個一官半職，開著公車回到家鄉，更是十分榮耀的事情。
可是「愚夫農場」的主人不這麼認為。他考了出去，又走了回來，他在家鄉浙江湖州承包了60畝地，重新做回了農民。他要為城市人直接供應有機蔬菜以及其他有機食物，包括有機大米、自然放養的雞鴨等，這是一種在國際上稱之為CSA的產銷模式，它越過了中間商的收購倒賣環節，直接和城市家庭掛鈎，每周為他們專送自己種植的有機食物。他的有機蔬菜不使用任何化肥，更不施用任何農藥和除草劑。長蟲子了，人工除蟲；長草了，人工拔草。這些菜可能會顯得病弱或者被蟲子吃過而賣相不好，但是絕對放心。這種模式也因為產出比例的原因，價格相對大棚菜較高，於是顯得恍若「高消費」了，競爭力明顯不如大棚蔬菜。
如此行為，頗有點倒行逆施，卻也是精神的提升。
好不容易通過讀書走出鄉村的孩子，居然又回到家鄉承包土地搞有機農場，家鄉人是不理解的，他們毫不掩飾地嘲笑他，還斥之為丟臉。甚至，農業局或者農科院之類的專業部門也不能理解，施用化肥增加產量，施用農藥除蟲除草，輕輕鬆鬆、事半功倍的事情，何樂而不為？為什麼非要回到那種最為原始的生產方式？大棚種植屬於科學種植，裡面包含著多少農業科學家們嘔心瀝血的研究成果，為什麼要如此簡單地擯棄科學呢？而有些打著有機食物牌子的農場，每當看到蟲子爬滿葉子，就沉不住氣了，趕緊噴施農藥，於是有機食物也就成為了一個謊言——超市裡有多少有機食物屬於謊言？
辛苦地讀書、考上了大學，成為了城市人，卻又回到家鄉，做回了農民，人生走了回頭路。可是，這樣的回頭路是值得的，愚夫帶回來的是「良心」觀念。從觀念上來說，很多城市人不如他「現代」。
觀念，是最重要的。「心」改變了，「行」才會改變，世界才會改變。
愚夫離開鄉村發展最好的時候，曾在北京做到了房地產公司副總，經歷了一番城市喧囂、繁忙的生活之後，記憶深處的鄉村生活終於浮現出來，他回去了。田園詩意，只有「歸去來兮」時，才能發現它的美，人生由此才有所徹悟。
愚夫還在艱難地「熬」，未知要熬到幾時才出頭，不過我們祝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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