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廉潔奉公的高允。 網上圖片
鄧忠強
北魏時期,太武帝拓跋燾命司徒崔浩和著作郎高允共同撰寫國史。書中比較真實地記錄了拓跋氏祖先的言行。崔浩仗著自己受魏帝的寵信,擅自作主將史書刻在石碑上,並把石碑豎在祭天壇前的大路兩旁,藉以標榜自己的修史功勞。
這事立刻遭到了皇室貴族的攻擊,引起了朝廷轟動。由於國史裡記載了北魏皇室先世在奴隸制時期的野蠻政治文化風俗等史實,一些天皇貴胄看了覺得臉上很不光彩,又認為將史書刻石豎碑,公之於眾,弄得天下皆知,不是存心出皇家的醜,往帝王臉上抹黑嗎?他們個個氣急敗壞,紛紛向皇帝告發。拓跋燾聞訊後也極為震怒,認為崔浩等人是在「暴揚國惡」,不可饒恕,遂下令把寫國史的一批人統統抓起來,要治他們的死罪。於是,一起「國史案」驟然興起,崔浩首當其衝,其他眾多參與修史的史官寫手們也被牽連其中……
著作郎高允自然也在「罪臣」之列。他當時正擔任太子的老師,太子得知這個消息,想極力為他脫罪,便進宮對皇帝說:「高允這個人向來小心謹慎,而且地位卑微,國史這個案子全是崔浩的事,請陛下赦免高允的罪吧。」拓跋燾不置可否,當即召高允進宮問道:「國史都是崔浩寫的嗎?」高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和崔浩共同撰述《先帝記》和《今記》,但是崔浩管的事多,不過抓個綱要,『至於著述,臣多於浩』。」高允沒有打算「金蟬脫殼」,而是根據事實釐清各自應負的責任,毫不隱瞞,絕不諱言。可是太武帝聽了,心想你高允寫的比崔浩還要多,禁不住惱怒萬分,轉過頭對太子說:「高允『罪甚於浩,何從得生』!」意思是說,他犯的罪比崔浩還嚴重,豈能饒命?
太子無奈之下,只得對太武帝撒了一個謊:「高允官卑職小,現在見了陛下害怕,所以才『逆亂失次』,胡言亂語的。我先前問過他幾回,他都說是崔浩所為。」太武帝又半信半疑地問高允:「是這樣嗎?」顯然,太子是想暗示高允,你老先生只要順著我的竿子爬,把責任全部推到崔浩頭上,準保沒事。誰知高允卻回應皇帝說:「太子適才所言是想救微臣的命;其實,太子『實不問臣,臣亦無此言』(事實上並沒問過我,我也沒跟他說起過這些話)。」一下子當面戳穿了太子編造的假話!太子哭笑不得,尷尬不安,心裡為高允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太武帝漸漸有了一些感動,暗自讚許高允的剛毅正直,怒氣也消了。他對太子說:「高允『臨死不易辭』,死到臨頭都不說假話,真是忠貞可嘉,我赦免他的罪就是了。」
高允總算逃過了一劫。然而,風波並未止息。太武帝又審崔浩,崔浩嚇得面如土色,「惶惑不能對」,毫無一點大丈夫之敢作敢當的氣概。拓跋燾一怒之下,命高允起草一道詔書,要將崔浩等人滿門抄斬。史書上說:「帝命允為詔,誅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下至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眼見那麼多人即將赴死,高允回到官署,握著好似千鈞重的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皇帝派人連連催問,他又要求進宮再次面奏。
照常人看來,高允好不容易才僥倖免罪,為何還要多事?原來,他認為崔浩罪不當死,自己不能袖手旁觀,決計為他據理力爭。進宮後,他對皇上說:「我不知道崔浩是不是犯了什麼其它的罪,如果僅僅因為寫國史而觸犯了朝廷,即使有罪,也罪不至死啊。」好一個高允,竟敢為他人直言抗命,真是難能可貴!可是這一下太武帝不樂了,你這傢伙太不識相,非得給點顏色你看看,於是吆喝一聲,叫武士把高允捆綁起來。高允又一次自蹈死地,後來還是太子為他再三懇求,拓跋燾氣色緩和過來,才又把他放了。
過不多久,太子責備高允說:「一個人應當見機行事,我一心想替你開脫死罪,可是你反而觸怒皇上,差點丟掉性命,每每回想當時情境,我還心有餘悸。你先生啊,真倔!」高允不慍不火地解釋道:「崔浩私心重,做了『刻石』的錯事,但是,記載帝王活動和朝政得失,這是『為史之大體』,並沒什麼錯。再說,事實上國史是我和崔浩共同修撰的,出了事,怎能全推給他呢。殿下一心想救我,我是十分感激的。但是要我為了活命說違心的話,我是不能這樣幹的(違心苟免,非臣所願)。」一番肺腑之言,讓太子為之動容,激動地對高允讚歎不已。
這件「國史案」發生在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五月,到了六月,崔浩還是被誅殺,崔氏同族無論遠近,甚至包括其姻親在內,都被連坐滅族,史稱「國史之獄」。在皇權大於天的時代,崔浩該不該殺,當然由皇帝說了算,但因崔浩而株連其他人,就不僅是崔浩個人的悲哀,而且是專制制度造成的悲劇。太武帝說:「無斯人,當有數千口死矣。」要不是因為高允直諫,拓跋燾還準備殺掉幾千人,可見高允的剛直無畏、誠實無私,使這位皇帝多少有了一些感動和顧忌,才使得成百上千的無辜者免遭株連。
話說回來,當案情已到了危及個人生命的嚴重關頭,高允還依然處變不驚,堅持尊重事實,尊重歷史,敢講真話,絕不自欺欺人,違心以求自保,這種敢於擔當的精神多麼了不起!想想一千多年前的這位古代官員,能夠這樣襟懷坦蕩、無私無畏地求實崇真,勇擔道義,現代某些慣於明哲保身、諉過卸責的人,真該臉紅心跳!從這起震驚朝野的「國史案」中(見《資治通鑒》卷125),我們當然不止於看到一種維護歷史真實的直筆修史精神,更當思考如何為官做人,才能不愧先賢、不愧歷史、有所作為、不負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