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作者：Maurizio Lazzarato（拉扎拉托）
出版： Semiotext(e)
在這個世紀，人們注定必須償還上世紀九十年代新自由主義的債務，而歐債危機更是對表面公平繁榮的福利社會作出的最大諷刺。不過，其實法國思想家福柯早已在八十年代初作名為《生命政治的誕生》的講課中，早已剖析這種以福利作幌子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對人的牽制，福柯針對的不單是經濟上的壟斷化、商品化問題及我們對工作和消費的態度轉移，更希望展示新自由主義對人類意識、行為、價值觀等方面的規範作用。
而當金融危機引發美國群眾的「佔領運動」時，其理論旗手大衛．格雷伯（David Graeber）更上溯人類學家莫斯的「禮物經濟」，以《債務的五千年歷史》一書梳理債務與人類社會的關係。如今，意大利社會學家暨哲學家拉扎拉托（Maurizio Lazzarato）將格雷伯的理論結合尼采在《道德的譜系》第二篇論文對「負債」起源的剖析，還有福柯的生命政治、德勒茲與瓜塔里的《反伊底帕斯》，對資本主義狀態的精神分析。《負債人的製造》是一本簡短的小冊子，卻能綜合諸家論述，重新定義「新自由主義下的狀態」（Neoliberal Condition）。
將本書要旨概括為一句話「負債就是新自由主義的狀態」，並不過分。這要從拉扎拉托關於「債務經濟學」（debt economy）的見解說起，拉扎拉托的論述源於德勒茲與瓜塔里的《反伊底帕斯》，在批判資本主義的左翼著作中，這是一本挑戰馬克思及佛洛伊德觀點的劃時代作品。德勒茲與瓜塔里不滿馬克思對資本的觀點，即資本在生產過程中分配勞工、土地等資源，資本主義剝削就是資本與勞工之間的不平等關係，「債務經濟學」卻指出資本背後的「貸款人—負債人關係」（creditor-debtor relationship）才是令資本主義真正運作的關鍵，只有貸款和債務才能讓生產的投資變為可能。
這種貸款與債務關係當然遠超於純經濟層面，拉扎拉托從尼采《道德的譜系》第二篇論文中追溯了基督教思想與負債的關連：基督教指出眾生皆有原罪，只有接受基督的信仰才能得到救贖，這不單將「負債」的概念加諸教會受眾身上，還形成一種無條件效忠（對象包括國王、教會等）的道德律令。這種說法也可在中世紀史家勒高夫的《錢袋與永生》中獲得引證。其實負債與信仰在性質也有類似一面：兩者都講對未來的期許和信心，沒有對未來的信心，借貸就不能成立，正如沒有對天國的信心，信仰也不能成立一樣。
這種期許製造了一種對未來榮景的錯覺，所以債務經濟並非建基於當下經濟表現而是在於未來的可能性、借貸者的信心，結果造成了金融經濟（financial economy）和實體經濟（real economy）之間的背離，例如許多借貸機構對不同負債國家的失實評級就是了。貸款者甚至可以漠視市場供求狀況，按自己的喜好而決定借貸給誰。
然而《負債人的製造》不單要總結不同哲學著作的說法，還要指出這種債務經濟在新自由主義肆虐的年代，漸漸將歐洲普羅大眾及勞動階級變成「負債人」。所謂「負債人」（homo debitor），還有本書標題，其實都源於福柯在《生命政治的誕生》及其提出的「經濟人」（homo economicus）概念。但福柯想藉此概念說明操控生命權力的主權恰好也藉著自由主義經濟掌管、規訓、監控人的經濟活動，將其局限於工作、投資和消費以便控制。
拉扎拉托認為，福柯在《生命政治》中關於自由主義的論述，無法解釋自九十年代開始的新自由主義趨勢，尤其是後者的「管治」（governmentality）概念。福柯認為，自由主義保證人私人領域的私有產權和人權自由，一旦這種運作出現危機，政府便以「管治」介入，然而拉扎拉托指出，新自由主義下的「管治」僅只限於「債務」，而政府的介入已經與捍衛市場自由無關，只是為了「債務」。
本書綜合了相當多的理論分析，展示出整個資本主義的運作邏輯，資本主義的痼疾並非今日才有，但每次危機卻激發了對內部問題的警覺和克服，而且只有政府有能力推行像羅斯福「新政」般的介入，將問題解決。拉扎拉托卻認為資本主義要求不斷的再生產，於是進行福柯所說的「反生產」（antiproduction）；然而自廿一世紀開始，當全球經濟增長放緩，資本主義仍要以借貸刺激生產時，問題就出現了。然而我們是否注定要承受永遠的負債狀態呢﹖拉扎拉托認為希臘人對德國政策的抗議就是一種反抗，正如瓜塔里在1992年受訪問時，指出希臘這頭「黑羊」的美德時，他說的也是這種反對德國模式的勇氣。 ■文：彭礪青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