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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籠屋中吃飯
如今，微縮模型，已經成為一種體系化、規模化的藝術創作，在香港登台亮相。試看每一場展覽中的微縮模型展品，其做工之精緻、主題之多元已經成為香港本地文化的一大品牌和特色。人們觀察微縮模型，已經不再是將這些藝術作品視為是簡單的實物縮小和複製，而是將這些凝聚著藝術家們心血的結晶，當作是審視香港文化與歷史的一種橋樑和途徑。這確實也為香港的文化留下了一個獨特的註腳。
文、圖：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微縮模型，能夠成為大眾所接收與認可的一種藝術，說到底，是這些藝術作品抓住了市民觀眾的心靈。記者在採訪中注意到，對於年紀大些的香港人而言，他們將這些作品視為對過去生活的回憶；而對青年一代香港人而言，這些微縮模型，則成為了他們審視當下生活環境與社會的一面鏡子，充滿了思辨式的自我覺醒。
縮小的舊香港回憶
舊香港的印象與圖景，究竟存在於哪些模式中？除了敘述過去歷史題材的電影、電視、書籍之外，最有意義的舊香港圖景，其實存在於人們的大腦和心靈中。要喚起人們的這些記憶，激發出他們心中的靈感，那麼，舊香港便不能夠僅僅只是存在於吊書帶式的圖書館和影劇院中。
清代的金舖，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糕點店，香港曾經的徙置區，這些舊香港的回憶景象，都成為微縮模型藝術的創作素材。微縮模型，作為一種新興的藝術形式，承載了記錄歷史記憶的功能，實在是一種巨大的創新與突破。微縮模型藝術從誕生、流傳進入本港再走到今日，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客運飛機縮小、公共巴士複製。每一件作品的複雜化，背後都是藝術的推陳出新與人文內涵的跨越提升。
有一位從事微縮模型藝術創作的青年藝術家告訴記者，作為一個八十後的香港人，其實他本人的心中，對舊香港的印象與概念不是很多。當初他學習微縮模型創作，也僅僅只是為了興趣，也就是要將當下的生活實物能夠用微縮模型藝術記錄下來。他告訴記者，在他學習這些微縮模型製作的時候，香港社會對於本土文化的思考已經漸漸展開。起初，「本土」一詞，在香港文化的內涵中，只是對現實存在的實物進行描述和詮釋，對微縮模型製作而言，就是縮小和複製。因而早期的微縮模型製作，多是現實生活的一種縮小版，例如將公共巴士、小巴、消防車、天星小輪、的士車，進行微縮複製。
但到了後來，本土的文化意義開始出現了從空間轉向時間、從橫向轉向縱向的討論和反思。在不少藝術家、知識分子以及文化人看來，香港的本土文化，也是一個從開埠以來的社會文化演進史。因此，對文化的本土詮釋，也應當有歷史發展的動態的一面。站在這個角度，對於從事微縮創作的人們而言，他們會根據攝影的老照片、老一代香港人的回憶，來製作他們心中的舊香港圖景，以求借此形式能夠喚起人們對舊香港的集體回憶。在不少從事微縮模型藝術創作的藝術家看來，如果不明白舊香港的文化內涵與社會生活，就無法理解今日的香港社會和文化生態。
現實的微縮源自反思
不過，記者注意到，在目前的微縮模型藝術作品中，除了懷念老舊香港題材的作品之外，有不少作品，其主題和內容是有關香港當下的現實生活的。其中有些作品，直截了當地擊中當前社會存在的一些熱點問題和弊病。這種具有現實主義風格的創作思路，確實與懷念老舊香港的那些作品，形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同感受的對照與比較，也向市民觀眾證明了微縮模型藝術的現實價值與意義。
前不久，在九龍灣德福廣場舉行了一次名為《好店檔》的微縮景展。在這一次的展覽中，有幾組具有現實反思題材的作品特別引人注目。當市民觀眾欣賞完舊香港的風貌時，立即就會被這些具有強烈現實寫照的作品所吸引，嘖嘖稱奇、讚不絕口之後，便會產生對社會的慨嘆。例如，一組名為《籠人》的作品，其現實指向性，特別明顯。其突出特點就在於作者以這樣的一組作品，向市民大眾呈現出了香港甚為棘手的住屋問題。這組作品是由三個微縮模型組成的，內容上，三個低下階層出身的市民，都居住在擠迫、狹小的籠屋之中，一個在看報紙，一個在吃飯（而且是外賣），一個則側身躺下，在睡覺。
今日的香港，還有籠屋嗎？記者詢問了一些從事民生關注活動的NGO組織成員。他們告訴記者，其實，籠屋在香港，仍然在一定範圍內存在。雖然不少地方，籠屋已經消失，但是其「升級版本」——劏房、板間屋，已經普遍存在於一些中低階層聚居的社區之中，且已經成為香港住房的棘手問題。不少市民在看到《籠人》這組作品之後，都會對香港時下的置業、申請政府公屋等話題產生共鳴與迴響，引發大家對此類問題感同身受式的思考與討論。
尷尬：歷史與現實之外
文化不是靜態的古籍，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種思維和習慣。展現本土價值，書寫本土文化，找回集體的回憶，這些都成為了那些以歷史題材為創作主題的藝術家們的思考。為何要找回集體回憶？尷尬的現實是，在當下的香港社會中，這些曾經的回憶是無法在實實在在的生活中延續下去的。如今，香港還剩下幾條帶有濃郁舊香港集體回憶性質的街道、市集與店舖？在都市化與創意文化的口號下，文化的歷史感漸漸喪失。外人稱香港為文化沙漠，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香港只有精英的文化娛樂和表演，卻少了大眾的文化歷史與共同生活回憶。如今，藝術家們用微縮模型的形式，記錄下了這些原本應該被視為是老字號、文化古跡一條街的舊香港。但無論怎樣，逝去的時間，被拆解的店舖，已經回不來了。
一位微縮模型製作人告訴記者，中國有一句古語：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日日奔走在現實生活的重壓之中，可能都沒有認真想過：我們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我們每天吃得好嗎？住得好嗎？當我們已經習慣了生活中的種種不盡如人意的時候，我們也已經滿足了安於現狀、失去公義與進步追求的價值思考和理想。因為我們不願意失去生活的一切，因此便不再去想：這究竟是為甚麼。但是，微縮模型藝術的一大特點在於：當它以複製現實的形式展現我們自己生活的時候，我們看著那些生活在籠屋中的人，看著那些懸掛在籠屋上的生活用品，其實，那就是我們自己，我們每一個人。縮小、複製，就是為了能夠更好地審視自己的生活。
微縮模型藝術，縮小了歷史，複製了現實。歷史被縮小，是因為現實已經不再存在；現實被複製，是因為生活的存在，有著種種的不完美。反映現實，追求公義，是藝術的價值，也是我們自身的尷尬。物換星移，無論時代怎樣變化，我們都期待今日的記憶能夠被後人記住，而不希望那時仍舊以微縮模型藝術的形式記錄我們當下的生活。因此，微縮模型藝術，對文化保育，提出了批判，也提供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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