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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韋 剛
元旦開筆,萬事大吉。2013年元旦早起倚窗遠眺,佳氣蔥蔥,心中雀躍,頗有雅興,遂檢壽山粗石一方,略描數字,然後奏刀以鐵筆迎新。
余非印人,數十年來業餘頗好金石。回憶兒時,父親曾以梁蘇記鋼骨磨成刻刀,刻一方章以領薪水。及後,余亦效之,在舊貨攤購廉價石材自行試作及為同學作姓名印。既長,課餘嘗習書畫,十數載後感覺篆刻最為方便,一石一刀隨時可放可收,不似書畫材具複雜又需地方,大事安排始能開工,完工之時又須費時收拾,故以其簡易優點,篆刻見勝。而且沉浸篆刻多年,讀印譜無數,深感方寸之間飽孕文字、筆墨、刀章、雕刻、構圖之藝術,寓意深沉、包容廣泛,實在是一門高深的藝術,所以,余遂加意搜羅印譜、多方覓石,暇中常以篆刻自娛,有時出差外遊亦可以攜同一石一刀於旅途中酣然自得其趣。
篆刻最基本的材料及工具當然是印石及刻刀,兩者都有很多選擇。以印石言,最普通者可以每方十元八塊便得,最貴者則可以較黃金更貴,日前報載一方18公分高的田黃方章公開拍賣,估價三千多萬港元。寒酸如我者通常都是用粗石,只要不過硬不含砂石的便可用,當然,余亦曾奏刀佳石,下刀時別有一番感受,果然有所不同。有名家刊刻印潤例,每字過千元,而且聲明劣石不刻、名石加倍,其實,名石如雞血、壽山凍石等,奏刀之下如啖頂級和牛,刀鋒所及手感稍韌而無粗澀之阻滯,刀隨心走更易刻就。印人自作玄虛一方面自高身價,另一方面表示名石的珍貴而已。
印文與佈局顯風格
除印材的優劣及其選擇之外,影響篆刻效果的最重要因素便是印文的選擇和布局安排。類似一幅圖畫的布局,藝術家都各有獨到的主張和方法,有的是循古保守、有的是獨創風格、有的是標奇立異。一般保持傳統篆刻藝術的印人多會繼承歷代的名家手法,很強調從漢印入手。由於最早的印章是用銅鑄造,現藏台灣故宮博物館的一方約一方寸的商代鑄印「亞禽示璽」,線條簡單看不出是什麼字,據說是印章的始祖。我有幸數年前訪該館時一睹其真面孔,該館有規模很大的印章展覽,而且出版了一冊精美而內容充實的《印象深刻》,介紹從古到今許多精品。三千多年前我國就出現了印璽,初期多是金屬製品,內容局限於文件印信、兵符將令,輸送龐大的書簡文件時,綑綁後以泥封並蓋上印章,稱為「封泥」,造型簡潔古樸,至今仍為印人樂用。秦漢印多為白文,平穩樸實,所以為治印入門的正路範本。到了元代的王冕,白天放牛,掛書在牛角伏在牛背上讀書的神童,成了詩人和畫家,他又創始了以石材刻印,將印章從功利器材帶入了文藝創作的藝術殿堂,遂此,文學家、畫家等等都會揮刀創作,更由此產生了專門治印的篆刻家,他們各展所長,多方面拓闊了印章藝術的形式與內容,採用了各種書法,古文大篆小篆繆篆甚至楷書行書草書都可入印;印文也百花齊放,除了姓名官銜機關名稱等之外,古語成語佳文雋句也被廣泛採用;印的形狀也十分靈活,不一定要四平八穩,任何形狀也可以,甚至可以拿起一塊天然未經修割打磨的石塊奏刀。風氣一開,篆刻創作就成為中國文化藝術中的一門獨特而廣泛的修養和學問,外國(例如古埃及)五千餘年前也有類似印章的泥刻,但後來逐漸湮沒失去繼承,唯獨在我們深具文化底蘊的中國,這門藝術卻不斷繁衍,尤其到了清代,高手各立門派,各具特色。譬如皖派的文彭,歙派的程邃,浙派的丁敬、黃易、趙之琛,鄧派的鄧石如、趙之謙,各領風騷數十年,至今猶有聲譽。近世紀以還,印壇上最知名的大師是吳昌碩和齊白石,兩老都以畫鳴,同時亦以印名於世。吳老被印人尊為泰斗;齊老則是藝壇傳奇人物,他是木匠出身所以刀法厲害,腕力奇勁,創衝刀法,據說刀就石面一刀刻就,因此線條凌厲剝落金石味濃。老人家少時在河邊揀一籮筐石頭回家試刻,刻完又磨;成名以後仍孜孜不倦,刻石快而堅,自號「三百石印富翁」。我欣賞過友人存的一方白石翁刻的「為人民服務」,布局和刀法確是妙絕。
業餘愛好者多寫多刻
今天篆刻藝術在中國仍發展蓬勃,印人和印譜很多,期刊諸如《書法》每期都兼有篆刻內容。香港也有不少愛好者,常有展覽,大學校外課程也有這學科。愚意以為,篆刻是一門綜合文學書法繪畫雕刻考據金石等多方面的藝術。正如其他藝術,我以為要登峰造極成為專家,除了苦學苦練還需一些天分。不過,作為業餘的愛好者,不妨操刀嘗試,然後,多讀印譜,多方揣摩,多寫多刻,應該會自得其樂和逐漸取得進步。數年前我參觀貝聿銘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恰巧當時館內展出李嵐清的篆刻作品,老人家業餘能得此成績當然不是易事。回港後又偶然在書店購到他的新著《原來篆刻這麼有趣》,曾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老,工餘其實不只愛篆刻,他酷愛音樂而且已有數本著作出版,會彈又會唱,七十退休後才重拾童趣,恢復操刀,竟然從中找到如此濃厚的樂趣而又創作出大量的作品,這真使我羨慕和佩服,同時也更加相信篆刻確實可以使人著迷,可以成為大眾可以接受的一種普及藝術。
現下在港優質印石很稀且貴,但普通印石還是容易買到。印譜有很多可供選擇,我多年來搜購許多,許久前頗高價買來線裝《飛鴻堂印譜》,其實內容無大價值,藏書中有一套四函印刷精美的《中國璽印篆刻全集》(上海書畫出版社),我久聞其名但苦未購得,最後要拜託出版界大老沈翁才遂願。這套書包羅萬有,讀之不忍釋手,是篆刻參考好工具。
名家據說刻印不必寫稿,隨手就在石上奏刀。簡單的白文應該可以如此操作,複雜的朱文恐怕難以這樣。愚意常以研究印稿是重要的一步,在紙上推敲斟酌一番,把滿意的刻諸印上,鈐出再細看,未盡善的地方收拾一下,再慢慢欣賞自己的成績。李嵐清書中說很少刻姓名章,他有一方「石言志」,表示喜歡刻具深意的嘉言雋句,台灣兼具文學繪畫書法篆刻修養的臺靜農老,說慶幸一生未曾向官員送過名章。我刻名章和閒章都多,常常送親朋作紀念或禮物,可幸,送過一方姓名章給現下一位高官但在他微時,沒有違背臺老的說法。至於閒章,也很認同李老的宗旨,所以我刻有:「位卑未許忘憂國」、「心能轉境即如來」,以及結合我的專業的:「敢將大地作丹青」。
陸游有句:「石不能言最可人」,石是最樸實直率知心的好朋友:它可以為你言志,可以刻削出你的風格,可以替你講出一個故事,也可以在你藝術生命中繪就一面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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