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中國有句俗語「千里搭席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舊年間,富貴人家過年節或者辦紅白喜事,都要請工人搭席棚,有錢人搭得大,錢不多的搭得小,講究的還要掛上各式彩綢,在棚下擺上大鍋,煎炒烹炸,大擺宴席,招呼親朋。所謂「千里」,再富貴的人家也搭不起,不過是個表示够大的形容詞。尚未完工的西九,將有戲曲中心,有一座殿堂級的戲曲劇場和一小型的茶館劇場,但建成要等到二○一六年。於是有心人,就想起了搭席棚,既快又有舊味道,搭成馬上能演戲。因為是富貴的「人家」政府出錢,這席棚可不同一般,十分漂亮講究。用了一萬根竹子,可容納一千座位,四周掛上彩燈,裡面掛上紅燈,一片輝煌喜氣。當年為寫《煙雨紅船》,了解粵劇文化,梁李少霞帶着我,跟隨新劍郎的戲班,到新界鄉下去看神功戲,記得那次是關公誕,十里八鄉聚在一起搭了個大棚,連唱七天。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聚會,在大棚裡看一會戲,出去會會親朋,吃點小點或是一餐豐盛的九大簋,吃飽了回來再接着看,邊看可以邊吃,邊講着七姑八姨的趣事,戲棚裡像趕集。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看戲的,覺得特新奇。
我連夜從京城趕回來,就是為了在戲棚裡看幾場大戲。這四場戲可不一般,請的全部是大陸的梅花獎演員,場刋上登有「梅花譜」,寫着京劇、昆劇、地方戲的各路名角的來頭,個個都名聲很大。我沒能趕上看頭兩場京昆,雖然京劇那場中有我寫的京劇《紫禁城》中的一折「月影橫窗」。我趕上的是地方戲。淮、揚、川、湘、秦腔、黃梅,每一折都精彩,有一折是秦腔《王魁負桂英》中的「打神告廟」,寫桂英被負心的丈夫王魁拋棄,來到兩人曾經盟誓的海神廟哭訴。一身海藍色衣裙的桂英一出場,先將手中兩米多長的白色水袖同時甩向台前,令人震撼。緊接着是一大段唱段,邊唱邊舞,兩條水袖上下翻捲,或抖,或展,或拋,或纏,把一個悲憤委屈的失情女子的內心,通過唱腔和兩手的水袖展現得美輪美奐,真是絕了!再看「梅花譜」,才知這位演員叫齊愛雲,是青衣兼刀馬旦,不光唱得好,身上的功夫也了得。我坐在第一排,她連舞帶唱十五分鐘,頭上卻一點汗都沒有。據說這是演員的一種秘功,可以把汗水控制住,不讓觀眾看見汗水滴答的尷尬。其它幾折戲,有的纏綿,有的激昂,有的俏皮,有的委婉,各有不同,相同的是,個個演員唱唸作打一點不含糊,稱得上頂級。不禁感嘆,大中華有多少人才?
這次演出是香港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藝術行政總監茹國烈和毛俊輝導演聯合中國戲劇家協會合辦,值得讚美。組織嚴謹,多輛大巴在各主要路線接載觀眾,一下地鐵已有人執牌指引上車,其實只有三分鐘車程,戲棚內外很多義工引路,提醒着「小心腳下」,這些方面香港確實捨得下本錢,如果再能下本錢培養「梅花譜」一樣的藝術人才,那就好了。
戲棚旁還有賣龍鬚糖、揑麵人的小檔,熱飲熱食的大檔。喝了一枝玻璃樽的熱維他奶,上一次喝已是二十多年前。轉頭一看,等着看戲的汪阿姐,正坐在棚裡吃熱乎乎的碟頭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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