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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魯王研究中心團隊合影。
貴州西部紫雲等六縣交界的麻山地區，是「一川碎石大如斗」的喀斯特王國，土壤貧瘠，山高谷深，交通不便，「貧窮落後」一直是其經濟社會發展的代名詞。然而，在麻山腹地苗族村寨喪祭儀式上，上千年來一直流傳着一部由「東郎」（歌師，苗語音譯）世代口傳心授的史詩《亞魯王》，傳唱的是苗人首領亞魯王帶領西部苗人創世與遷徙征戰的歷史，反映了古代苗族社會生活生產，是西部苗人的精神信仰。2009年，在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過程中，隱藏千年的《亞魯王》開始走出貧瘠的麻山，並被外界廣泛關注，認為其可比肩三大少數民族英雄史詩。■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路艷寧 、實習記者 吳玉榮 貴州人類學會副會長王小梅協助
《亞魯王》是在麻山地區的葬禮上發現的。以紫雲苗族布依族自治縣為中心的麻山地區，凡有人去世，家人都要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一天至三天），四周村寨的族親都會趕來參加古老的送葬儀式，遠遠近近圍坐一起，聽主持儀式的東郎吟誦《亞魯王》。
為逝者而歌 引導亡靈回歸
對《亞魯王》的唱誦是極其莊重的。東郎要着傳統的長衫，頭戴飾有紅色「獅子毛」的「冬帽」，立於棺材旁，手持兩片竹片，口中唸唸有詞，且歌且吟，曲調低沉悲愴。孝子們半蹲在周圍，隨着東郎指點跪拜靈柩。一具半人高的木鼓放在堂屋門口，伴着東郎的唱詞有韻律地敲着。
「你已經吃完了你的飯，喝完了你的水，你已經在亞魯的村莊把你的血脈跳動完了，你把亞魯的村莊栽種了，現在你該走了！」儀式一開始，東郎如此安撫亡靈。守靈的深夜，東郎身穿苗族長衣，肩扛大刀，腳穿草鞋，頭戴斗笠，喝幾口酒，表情神聖莊嚴，曲調悲慼蒼涼，唱得守靈的婦女以帕子遮臉，掩面哭泣。
葬禮期間，東郎將通宵達旦唱誦死者生前經歷的故事以及家族死者的名字，吟誦《亞魯王》，引領亡魂回歸祖靈。尤其重要的是，《亞魯王》的唱誦要與葬禮各個儀式步驟緊密結合，如果東郎沒有唱完，是不得舉行出殯儀式的。
苗族人類學家楊培德告訴記者，亞魯王在帶領部族子民遷徙之前，他所在的東方王國是富足祥和的魚米之鄉，「士兵吃的是稻穀，戰馬吃的是榖穗」；而現實中他們生活在窮山惡水的麻山深處，生活貧苦不堪，與世隔絕，因此依托《亞魯王》死後進入富庶的東方世界，是千百年來苗族人民能生活在貧瘠麻山的精神寄托。
陳興華：東郎是高尚的
由於東郎是人生最後歸宿的開路者和送行者，而且這項活動沒有報酬，因此麻山地區的人們對東郎十分尊重而虔誠。今年69歲、少數能完整唱誦《亞魯王》的「東郎」之一陳興華以此為傲--他總是一身長袍不離身--這是參加喪儀的東郎標誌性穿着。
陳興華家住紫雲縣猴場鎮打哈村，也是《亞魯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16歲的時候，陳興華跟着長輩參加喪禮，聽到老一輩東郎在唱誦，「越聽越喜歡，就下決心學習。」他說，當時不少人都嚮往做一名出色的東郎，因為「唱誦亞魯王，就能懂得處世之道，學會做人的道理」。
20歲時，陳興華正式「出師」，能夠單獨「出場」（主持葬禮），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東郎。「第一次有喪家邀請我參加喪禮，給我跪拜，當時是驕傲又不好意思的！」陳興華回憶。超強的記憶、豐富的內容、隨機應變的機智，使陳興華每次在葬禮上唱誦都會得到聆聽者的讚賞。陳興華還記得，文化大革命期間，唱誦《亞魯王》被作為封建迷信要求破除，東郎們也被當做牛鬼蛇神打倒。當時不少東郎都放棄了這個職業。「我不放棄，讓我承認錯誤可以，但是我寧死也要唱《亞魯王》，東郎是高尚的！」談及此，老人臉上的表情堅定異常。
此外，東郎在日常生活中也會擔任神職人員巫師的角色。陳興華說，寨子裡有人經常會請他為生者驅鬼、招魂、占卜等，甚至通過巫術手段解決家庭矛盾。「這個時候也會唱《亞魯王》，但只是唱一部分，只有喪禮上才會唱全部！」陳興華明確表示，除了為逝者「引路」，他對其他法事不感興趣，認為所有巫師都能做的事情請他屬於「大材小用」。
「亞魯王是我們的祖先，我們要發揚亞魯王的優良傳統，他聰明智慧，勤勞勇敢，值得我們永遠堅持。如果不傳承亞魯王的意志，我們就白來世界上走一遭。」記者請陳興華為海外30多萬苗族同胞說幾句話時，老人激動地說。
「生活條件好了 咋就傳不下去了？」
在不少史詩傳唱日漸式微的今天，麻山地區還活躍着上千名東郎，數字看上去令人振奮，但是東郎們已經開始擔憂，未來自己的葬禮上是否還會有小一輩的東郎為自己的亡靈「引路」。這不是杞人憂天。在近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亞魯王》的傳承環境已經發生了太多變化。
首先是傳唱本身的難度。習藝者需要有學唱的願望、天賦和良好的記憶力，而只有在每年農曆正月和七月才能學唱，習藝者跟着師傅去參加葬禮，聆聽唱誦並絞盡腦汁記憶，這是漫長的、煎熬毅力的過程。有的需要幾年，十幾年才能出師。如果唱誦內容有重大失誤，東郎的資格會被當場取消。陳興華的一位徒弟就因為不能忍受這種緊張的狀態和有可能發生失誤的巨大心理壓力而退出了東郎的隊伍。
其次，文革時期對東郎的壓制，直至2009年對東郎群體進行探訪時，他們仍有此顧慮。在封閉社會中受人尊重的群體到逐步喪失了話語權，這對他們無疑是沉重一擊。 再次，打工浪潮的衝擊，曾經封閉的麻山地區青年人不再在土地裡刨食，而是走向了城市。生活環境的變化導致思想的變化，「每年正月向我學習的孩子很多，但是真正靜下心來的很少。東郎都是義務的，現在年輕人要去討生活，不願意這麼清貧了！」陳興華說，現在收徒弟太難了，自己有很多徒弟，但是熱心學的只有3人，而他們現在都出去打工了，如果寨子裡哪家有喪事，還會來請自己「出場」。
陳興華很疑惑，過去吃不飽穿不暖，《亞魯王》都可以傳承下來，現在生活這麼好，怎麼就傳不下去了？
陳興華說，自己還不擔心將來過世沒有人「開路」，但是自己的徒弟是否有徒弟「開路」，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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