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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馬承鈞
新春赴甬探親，再度走進寧波幫博物館，重溫了「紅幫」的輝煌歷史，我還應邀去奉化市江口鎮參觀了「紅幫史料館」，目睹那一件件記錄下紅幫奮鬥史的文物和圖片，令人再次對紅幫心懷敬意。
何謂紅幫？它是中國服裝史上一個有着劃時代貢獻的創業群體，它在「寧波幫」光榮譜上寫下閃亮的一頁。
在奉化市江口鎮，筆者見到羅蒙集團旗下一位分公司總經理甘健，這位高管說：「阿拉寧波紅幫，當年可是紅遍上海灘哦！」
我於是想起童年歲月。幼時家居寧波，每逢除夕就盼望裁縫師傅送來新衣新褲，此時母親總會捧上一碗熱騰騰的湯圓，師傅則會說「謝謝啦，還有十幾家要送呢」，匆匆離去。父親就告訴我，他是紅幫裁縫。當時我自然搞不清紅幫為何物，後來才知道，「紅幫」是一個純粹的商業稱謂--它是昔日寧波裁縫的別稱。
寧波地處浙東沿海，自古為著名商埠。自明清以來，寧波城鄉不少人以裁縫為業。一百多年前，隨着西風東漸，以奉化江口鎮、西塢鎮為首的一批寧波裁縫率先掌握了西服製作技術，因為顧客多為老外，國人習慣稱洋人為「紅毛」，於是為「紅毛」做衣服的裁縫就被稱為「紅幫裁縫」。
清嘉慶年間，寧波鄞州裁縫張尚義乘船外出謀生，不幸在東海突遇風暴，幸被一日本海員救起，將他帶回橫濱。當時橫濱有許多來自歐美的商人和水手，張尚義就幹起老本行，為人縫補衣服，他很快掌握了西裝的裁剪製作手藝。不久，稍有積蓄的張尚義開辦了「同義昌呢絨洋服店」。因為他手藝高、服務好，生意日見興隆，他又返回寧波帶來許多徒弟，使事業不斷拓展。後來不少人重返故土，有在「十里洋場」上海開辦了中國第一批西服店，第一套西裝是為革命黨人徐錫麟縫製的。
百餘年來，紅幫裁縫以敢為人先、精於技藝、誠信重諾、勤奮敬業的創業精神辛勤勞作，成為寧波幫中的佼佼者。其中來自江口鎮的王淑浦帶出的一批「奉化王姓裁縫」，更以技藝高超揚名上海和香港。1992年出版的《香港服裝史》云：「香港西裝與意大利西裝同被譽為國際風格和最精美的成衣......目前香港的『上海西服店』，亦俱為寧波人開設，一級、二級裁縫均用上海裁縫無疑，即寧波裁縫。」紅幫的影響力由此可見。
1905年，孫中山成立同盟會，被選為總理，他考慮要製作一套適合時代和革命特色的標誌服，於是請大名鼎鼎的紅幫裁縫王才運幫忙。王根據中山先生想法，在中華傳統的基礎上吸納西裝的優點，精心製作出一套既有民族色彩又富時代感的制服--改七扣為五扣，意謂五權憲法；改胸前貼袋為筆架袋，意謂革命需要知識分子；袖口釘上三顆扣子，寓意三民主義。孫中山穿上這套樣式新穎的制服顯得神采奕奕，非常合身，大伙也讚不絕口，於是人們就將其稱為「中山裝」，它也成為中國第一套「國服」。
在孫先生示範下，中山裝很快大行其道，在民國乃至新中國的漫長歲月裡，成為中國男子標誌性服裝。紅幫作為中國近現代服裝改革之先驅，結束了中國許多年長袍馬褂的歷史，揭開了中國服裝的新紀元。
繼王淑浦、張尚義、王才運之後，顧天雲是紅幫裁縫中又一位泰斗級人物。顧15歲從寧波到上海學裁縫，後東渡日本深造，數年後又遊歷歐洲10餘國，悉心研究西裝製作原理及技巧，技術大為提高。1933年，顧天雲出版了我國第一部西服專著《西服裁剪指南》，成為第一位理論與實踐並舉的服裝大師。戴永甫、王慶和、包昌法、謝兆甫、江繼明等紅幫裁縫也擁有個人專利和專著。至此，紅幫已從埋頭裁衣的民間藝人，華麗轉身為一個名師輩出、名店林立、有理論支撐、引領中國服裝潮流的主導流派，揭開了中國現代服裝史嶄新的一頁。
當時的上海灘，不僅是「冒險家的樂園」，也是各界社會精英薈萃之地。隨着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融合，除了一些遺老遺少和文人（如魯迅先生）堅持穿長衫外，西裝的需求量與日俱增，新派文人和富家子弟無不以「西裝革履」為榮；而中山裝作為政界標誌服，也極受民眾推崇，這就使紅幫裁縫大有用武之地。紅幫的特點是手工細作、精益求精，每套服裝都要做到顧客滿意為止。當時上海和寧波紅幫裁縫店多達數百家，隨着名聲愈來愈大，隨之又輻射到青島、天津、武漢、廈門、廣州乃至香港等地，成為中國服裝界唯一的「王牌」了！
1949年以後，西裝和長衫逐漸被中國大陸冷落，直至銷聲匿跡。紅幫裁縫順勢而變，主打中山裝。他們又根據形勢需要，在中山裝基礎上，與時俱進地設計出富有「革命特點」的「人民裝」和「青年裝」，一時間，「人民裝」在內地大受青睞。
1956年，在一位高層領導安排下，一群紅幫裁縫由上海開進首都，成立了日後名聲鵲起的北京「紅都」服裝店。這是一家專為國家領導人和外交官製作禮服的高檔服裝店，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領導人的服裝均由該店製作。為毛澤東量身定做人民裝的是紅都服裝店經理王庭淼，為此他兩次進入中南海。「文革」中，一位紅幫名師因曾為蔣介石父子做過中山裝而面臨批鬥，該人靈機一動，拿出他為「文革首長」康生量身裁衣的證據，居然逃過一劫，堪稱「文革軼事」了。
世事難料，十年浩劫結束，盛極一時的中山裝、人民裝又逐漸退出歷史舞台，被「打倒」的西裝又「捲土重來」成為時尚。可惜，以西裝起家的紅幫已經風光不再：隨着工業化和現代化的推進，手工製作、度身量衣、前店後廠式的紅幫技藝不再適應時代的需求，加上幾十年來個體裁縫的消失與失傳，紅幫已深陷困境。目前嫡傳的紅幫裁縫已不足百人，且都已風燭殘年，中國近現代服裝史的「活標本」正在逐年銳減，紅幫文化也面臨絕跡的境地。
筆者拜訪了位於寧波月湖的寧波服裝博物館館長王以林，王館長一行剛剛到哈爾濱、長春拜訪了12名紅幫裁縫的後人，徵得一批紅幫裁縫在東北和海參崴等地發展的第一手資料。王以林說：「紅幫不止是一種技藝，更是寶貴的文化遺產，一份值得珍藏和發揚的創業精神。」他告訴我，2004年成立的浙江紡織服裝職業技術學院，就以「修德、長技、求真、尚美」的紅幫精神為校訓，紅幫第六代傳人江繼明現任該學院寧波紅幫研究所所長，第七代紅幫傳人也呼之欲出了。而位於奉化江口鎮的羅蒙集團，也被業界認為是紅幫裁縫的傳人和「新紅幫」的代表。筆者有感而發，題詩云：
度身量衣口碑來，
百年紅幫名未衰，
以誠立業風氣好，
先輩懿德傳萬代！■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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