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寶智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回到中央音樂學院,在司徒華城教授去世之後,我曾經接替過他所教的《絃樂藝術史》課。在九十年代初期,上音管弦系曾經有兩次請我去給他們的研究生集中幾個星期開這門課。有時候上課時,一部分老師也來聽。鄭石生和我說:「後面的我都清楚,主要是前面(十八世紀及以前的小提琴作曲家師承關係、流派和作品風格)不大清楚」 。這樣,他和學生坐在一起聽課、作筆記。他那種求知若渴的表情使我十分感動。
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我退休回到香港,在我的高班校友葉惠康辦的「葉氏音樂中心」裡教兩三個班。在新世紀後,葉惠康每年寒暑假會請中央音樂學院的林耀基和他到香港給學生們指導兩三個星期,這樣我們見面的機會就稍多一些。我曾經問他:「現在除了教學主要做甚麼?」他的回答是:「劃弓法指法。有些拉了幾十年,教了幾十年的曲子,看到新的大師演奏音樂會之後,或有了新的體會,就想把弓法指法改一改。不斷的改,就是不斷的否定自己落後的部分,就有了新的進步」。
有一年,香港音樂事務處舉辦校際音樂比賽,請他來當評判,比賽結束後,我聯繫了比我早來香港十幾年的閻泰山,和鄭石生一起在銅鑼灣吃了頓法國餐。他們二人說,自從1963年《上海之春》第一屆全國小提琴演奏比賽之後,三十幾年彼此就沒見過面。回想那次比賽,鄭石生眾望所歸,獲得第一名;閻泰山差一點點、與彭鼎新、盛中華並列第二名。轉眼彼此已經年過花甲,又異地相逢,當然有說不完的琴壇掌故。飯後依依惜別,表情凝重。如今二人均已作古,不由得讓我感慨萬千。
1999年鄭石生在香港「荃灣大會堂」開小提琴獨奏音樂會,我們不但自己去捧場,還動員許多學生去聽。那年,年近八十的斯特恩、吉特里斯等蜚聲國際的大師都在香港開過音樂會,而鄭石生的獨奏會比起他們毫不遜色。
香港的小提琴學生中凡是要取得「葉氏中心」的畢業證書的,必須要開一個獨奏音樂會。音樂會的時間不能短,而內容往往要求比包括國內專業比賽的青年組一、二、三輪的全部曲目加起來的還要多。在畢業音樂會中,他經常被邀請來擔任該生是否能通過的裁判和頒獎嘉賓。2007年,我的學生林子皓開畢業音樂會之後,葉惠康用廣東話在前面對觀眾發表一大篇演說,他因為聽不懂,就抓緊時間和我站在台上的後方一直用耳語交談了很久,對我的教學和作品(林演奏了我的協奏曲《川江》和另一首小品),無論是優點和不足,都坦誠地、毫無顧忌地交換了意見。這是我們二人作為老同學最後一次深談了。
此後他也很少來港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年紀大了,走動就少一些。」有時我打電話去上海,往往是周彬佑接電話,說:「鄭石生又到學校琴房去寫弓法指法去了。」
我感嘆:他是真正做到了「生命不息,進步不止。」
親愛的朋友:安息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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