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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淳一。網絡圖片
舒 蠹
作為旁觀者，我們或許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為戀愛而生。
大詩人歌德直到七十多歲還在戀愛，並且引以為傲。至於他所戀愛的對象，則是一位十九歲的姑娘。數十年後，面對媒體，那位當年的女孩兒直言：「如果母親同意，我當年就嫁給他了。」--老詩人的愛情，可以融化一個世紀的堅冰。
愛情，或許真的與歲月不相干，否則，如何解釋和理解《泰坦尼克號》（港譯《鐵達尼號》）裡那位掉光了牙齒的老露絲在喋喋不休地回憶？
日本作家渡邊淳一走了。他走得大抵從容，留下的是一抹神奇的色彩。這個幾乎終生都以經營「玫瑰事業」（愛情）為生的人，飽受爭議。數十年前，當渡邊淳一正在埋頭寫《一片雪》的時候，他接到一封信。拆開信封，裡面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面寫道：「一大清早就颳淫風，你去死吧！」信封裡面，附有同樣薄薄但是鋒利的一個剃鬚刀片。
除了讀者的抨擊，渡邊還接到來自初中家長委員會的信。信中，對方苦口婆心地勸道：「初中生在看你的書，我們不知該怎樣教育孩子了，將來別寫了。」
我不知道渡邊當時是甚麼心情。作為一名作家，在社會輿論和外力的壓力下停筆，無異於自我扭曲與投降。這個時候，究竟何去何從，不僅取決於社會環境，更取決於作家自身的決心和毅力。
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渡邊堅持下來，直至成為日本文壇「情愛文學第一人」。這「文壇」究竟是個甚麼東西，或者說到底是不是個東西，時至今日我也沒搞明白。不過，渡邊淳一成了一個無懼「與整個世界為敵的人」卻是真的。
身邊有文學女青年，曾認真地向我推薦渡邊淳一。我買了他的《失樂園》，翻了幾頁，卻始終沒有讀完。與馬爾克斯緊鑼密鼓的敘事相比，渡邊顯得太飄、太輕，他的故事總是娓娓道來，慢節奏、慢慢地來，就像一個饕餮之徒，津津有味地、小口小口地品着碟子裡的佳餚。這種慢，我有點不習慣。
後來，我發現，渡邊是一個習慣於享受與操縱愛情的人。他寫故事，對於自己而言，其實是一種享受。多年之後，他的美國讀者曾當面質疑：「既然那麼相愛，他們兩個為甚麼不結婚？」
是啊，既然相愛，為甚麼不結婚呢？這是典型的美國式發問。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國人始終無法明白，兩個相愛的人為甚麼要互相折磨，為甚麼要苦苦折磨自己？對此，渡邊的回答是：「正因為相愛。」他的本意是，要保持戀愛的激情，就不能結婚。這寓意，和錢鍾書的《圍城》有得一拚。
渡邊的回答固然巧妙，只是也未必窮盡了真相。東方人的戀愛與西方人是迥然不同的。東方人的婚姻，往往不是單純個體的結盟，而是家庭乃至整個家族的賭注。在這個前提下，「個人服從集體」式的所謂恩愛，有時甚至是痛苦的。為甚麼不結婚呢？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難處吧，我想。
但某種意義上來講，愛情的魅力也就在於它的沒有歸宿。正是因為扭曲和缺憾，這種故事才有它的激情、高潮、禁忌和貪婪的色彩。我覺得，這點小秘密是普世的。
「真正過於完美的愛情，或許是虛假的，」有人說。對此，我表示贊同。
七十四歲的渡邊淳一，在酒桌上，面對年輕的姑娘，他會瞪大眼睛，說：「看到你們，我又想寫小說了」。或者，他遇到比自己小十多歲的老編輯，會感慨地說：「你還能談好多次戀愛呢......」
這樣的渡邊淳一，其實是個始終行走在世俗禁忌邊緣的人。他不顧世人的反對，只是埋頭寫自己的小說。他讓我想起自己居住的小城的某位文化老人，「老而不朽」、激情四射，自然也譽謗隨身。這樣的情況下，難得的是從容和不以為意。
文學與藝術究竟有沒有題材上的禁忌，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當年，納博科夫把《洛麗塔》的手稿寄給某位出版商的時候，對方回信說，「我如果出版了你的小說，就會坐牢。」他最終沒有坐牢，當然也與這部小說失之交臂。至於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後來成為描寫禁忌之戀的經典之作。
究竟禁忌意味着激情，還是激情本身就意味着會觸犯某些禁忌？對於藝術而言，生活本身的平庸是否創作的敵人？渡邊淳一走了，他留下的疑問卻有很多。循着他的文字，我們獲得新的思考的機會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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