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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羊肉」是中國四大羊肉湯之一。 網上圖片
文:龔敏迪
進入羊年,不能不被羊肉的滋味誘惑。秋風落葉以後,蘇州城裡以及周邊地區,就冒出了一家家「藏書羊肉」店,到了春後又會悄悄消失。出差到蘇州,特別雪夜的寒風中走過不甚明亮的街頭,拐進去在灶邊喝碗羊肉湯,那是受用不過的了。江南吃的羊一般都是山羊,綿羊則被稱為湖羊,那是南宋遷都臨安時北方人帶來的,後來蒙古人也把牠帶到湖州一帶。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說:「羊生江南者為湖羊,畜之者多食以青草,枯則食以乾桑葉,北人珍焉。其羔皮均可為裘。」有七、八百年歷史的太湖東山美味--「白煨羊肉」就是湖羊肉。但南方人多愛吃山羊,南至海南島的東山黑山羊,北至長江崇明島的白山羊,都是當地的珍味。南方的農家都還飼養着一、二頭山羊。於是,割草就成了學童的必修課,那是偷懶不得的,傍晚放了學,把牠們從地頭牽回家,不一會兒餓了,就會不停地叫,於是家長就要催孩子趕快去割草了。記得小時候東鄰有個叫舜英的同齡女孩,是全村孩子們的榜樣,大人們教訓孩子的時候,總是會拿她來做比較。每年寒暑二假回老家,我都會拐到她家去玩,聽她唱一些民間小調,比如彈棉花者的山歌:「鸚哥叫,雪花飄......」之類。她家的那頭山羊也是附近一帶最威猛的。我一直想騎一騎牠,但她二叔不讓騎,說是會把牠騎傷的。這麼小氣!我可早就聽老人們說過匈奴人「兒能騎羊,引弓射鼠鳥」的故事了。於是就和其他小夥伴一起,在她家槿籬枝墻外叫着她的名字大喊:「樊子匠,老騷羊,牽到張家後枝墻,吃脫三達蕎麥秧!」然後嬉笑着一哄而散......一到年前,羊也大了,草也枯了,孩子們的辛勞也有了補償,一家人圍爐而坐,邊燒邊吃用蘿蔔去了膻味,飄着青青蒜葉香的粉絲羊肉,保管能吃個夠。
江浙一帶最著名的是就「藏書羊肉」。漢武帝時朱買臣大概是家道敗落人家晚年所得的孩子,所以稱「翁子」。為了讀書,他以砍柴維持最低的生活水平,為了便於取閱方便,砍柴時他把不易攜帶的竹簡書,藏於大石底下。當了成功人士以後,這裡就成了藏書鄉。其妻起先也與他同甘共苦,但漸漸地,她開始阻止朱買臣在砍柴路上的高聲誦讀了,因為她恥於自己的丈夫不顧一切的追求富貴,而且富貴了也未必就幸福。最後,在朱買臣四十歲時,她終於忍不住離婚別嫁了。後來朱買臣衣錦還鄉當了太守後,「車載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園中,給食之。居一月,妻自經死。」不過, 要不是朱買臣撈到了一次不用盤纏,充當勞役去京城的機會,要不是偶然遇到了同鄉嚴助,他不可能見到漢武帝並衣錦還鄉。唐朝羅隱就對朱買臣提出了指責,說朱買臣當時「何嘗不言通達後,以匡國致君為己任,以安民濟物為心期?」但後來「向所言者,蔑然無聞」,還為了「矜於一婦人」,把前妻強行帶到官署長達一月之久。所以她「又安可食其食!」於是她以閉氣而死的行動,表達了對朱買臣的控訴。
到木瀆,走在朱買臣夫婦砍柴經過的穹窿山小徑上,突然有個疑問:他們離婚後,前妻可憐他的落魄,曾與後夫一起請他吃了一頓,那頓飯中有沒有可能會有羊肉?結果發現《越絕書》中就有記載:「桑里東、今舍西者,故吳所畜牛、羊、豕、雞也,名為『牛宮』。」民间自然也有。地處蘇州西郊丘陵地帶,植被豐富,也是養羊的自然生態環境。周代宮廷有「羊人」之職,其子孫為「羊氏」。藏書鎮羊家場,就以羊姓後裔居多,也許也與此也有淵源關係。
明清時代,穹窿山麓農民以燒賣羊肉為副業,從擔賣、攤賣,逐漸發展到清朝入蘇州城開設「羊作」。其中著名的光緒時周孝泉的「升美齋」,然後「老義興」、「新德和」等等。藏書羊肉的特別之處有三:一是剁好塊的羊肉要放在冷水裡沖洗半個小時左右,這樣才能將肉裡的淤血洗涮乾凈;二是必須用太湖水,現在蘇州自來水也來自太湖;三是必須用傳統的「木桶燜樘」燒煮,才能湯色乳白,香氣濃郁,肉酥而不爛,口感鮮而不膩。曾經慕名去吃過一回現存的中華老字號「老慶泰」,它始建於1898年,其傳人傅曉明已經是第五代了。至今還保留着一套祖輩製作藏書羊肉的器具,有各種型號的陶盆,還有石臼、石槽等等。
喝碗羊肉湯營養好的理由,在當今營養過剩的時代已經過時,但那一份發自胃底溫暖的口腹之娛,以及人文意味的咀嚼仍然是那麽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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