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空間：黯淡的童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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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佔時期糧食缺乏，政府每天配給每人六�O四米。 網上圖片

文：劉巧珍

日佔時期的我，身體非常瘦弱，外形如今天仍然在飢餓邊緣掙扎�茠澈D洲兒童：大而無神的眼睛，前額和兩頰都是皺紋，而肚子卻是大大的，因為滿肚子都是寄生蟲，那些可怕又討厭的蟲會跟�茪j便排出，但有時卻會從口腔鑽出來，太可怕了。我的手腳長滿疥瘡，討厭的蒼蠅常來叮�荈豸f，又痛又癢的，但我卻連趕走蒼蠅的力氣都沒有。我向媽媽哭訴，媽媽只好無奈地說：「別管牠吧！」

媽媽和哥哥姐姐都為口奔馳，哪有時間和心情關心我呢？好心的鄰居用小盤盛了一些洗米水，讓我洗傷口。我看�茈掍晡漲怳禲A簡直垂涎三尺。當我自己洗完傷口，忍不住趁沒人注意的時候，用匙�d一口一口地飲這些米水，實在太美味了！我雖然常挨飢餓，但我絕不饞嘴，當鄰居偶然會給我一點食物時，沒得媽媽的同意，我絕不會接受，這是我性格倔強的一面。

艱難的生活煎熬，令媽媽透不過氣，脾氣也變得暴躁。有時她會在家裡大哭一場，甚至多次把頭撞向牆壁，我害怕得跟媽媽一起大哭。有時她會到爸爸墳前哭訴。因為在家中我年紀最小，自然成為媽媽的「出氣袋」，稍不如意就會被大罵一頓，媽媽有時甚至會打我，我卻不明所以，只好強忍下去吧。媽媽的身體也很衰弱，每次當她獨自外出的時候，她都會囑咐我們，假如等不到她回家，就不必去找她，一定是死在街頭了！因為那時候是日本鬼子統治香港，民不聊生，飢民走路稍不小心摔倒，根本就沒力氣爬起來。如果當時沒有人扶他一把，就只好在地上等死。

一天，媽媽大清早外出，不幸被日本鬼子抓去。要一群婦女為他們鋤地拔草。媽媽把鋤頭鋤進泥土裡，卻沒力氣把它拔出來，日本鬼子就在後面用木棍打她。在烈日當空下，有幾個婦女都暈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才把她們放走。我們在家裡急死了！哭�茯葑瘨�媽快點回來。終於在黃昏時，媽媽拖�虓市蚽h累的身軀回到家了，但她突然暈倒在門外，幸得好鄰居相助把她救醒。

因為大哥是在日本鬼子的船上工作，媽媽終日提心吊膽，怕大哥會有意外，每當空襲警報時，媽媽一定向�蚖a天上香跪拜，祈求上天保佑大哥平安無事。有一次，一塊炮彈碎片就飛落在媽媽的身旁，多危險呀！而我跟二哥只懂得鑽到床底下去躲避。待空襲警報解除後，我們才從床底下鑽出來。媽媽又再一次上香感謝上天的保佑。

當時的糧食非常缺乏，政府規定每天配給每人六�O四米，而無良的商人卻在米裡摻入很多砂子，所以實際得到的米是不到六�O吧。我整天只懂得喊肚子餓，媽媽有時無可奈何下把我留在一些店舖門外，吩咐我：「假如有人給我食物就吃吧。」過了一段時間媽媽就會來接我回家，我只是哭訴沒有人給食物我吃。附近有一商舖，每逢農曆初二和十六，會多做一些飯菜拜神，老闆會把剩餘的飯菜派給我們吃。這兩天對我來說是大日子，因為我們可以吃到美味的飯菜。

我的舅舅是一個商人，他娶了兩個太太，養了十個孩子。他雖然有錢，但他從不會關心我們。只是有時他需要媽媽代勞的時候，才會到我家找媽媽。比如當他的孩子病了，需要媽媽去為他的孩子祈福；他的太太病了，需要媽媽去幫忙照顧；家裡的女傭病了，要媽媽去做家務等等。有時我和二哥會跟媽媽一起到舅舅的家，也許會吃上一些剩餘的飯菜，但他的大兒子會辱�薛畯怓O乞丐，是窮鬼。以後我和二哥寧可挨餓也不願意再到舅舅的家。一次，他的大太太病重，需要住醫院，聽說是肚子裡長了一個毒瘤，需要做手術，媽媽就日以繼夜地在醫院裡侍候她，後來終於不治病逝了。媽媽想向舅舅要一些舅母的舊衣服，他竟然要媽媽把在醫院裡，舅母臨死前所穿�茠瘍憐蝒A取走算了，真豈有此理，難道窮人就要讓人家欺負的嗎！

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年零八個月的艱苦歲月，日軍終於投降，第二次世界戰爭也將會結束。我雖然不懂得是什�洶@回事，但也分享了人們的那一份喜悅，大概以後都會有飯吃了吧？我不要再挨餓了！但是剛和平的那段日子實在不好過：日軍撤退前，把不能搬走的東西破壞，抓一些人為他們搬運那些能帶走的物品上船或上飛機；那些漢奸和奸商帶�茈L們的財物逃跑到外地；市面上有人搶劫；有人因為仇恨日本鬼子，碰上個別的鬼子時，就群起打他。那時的日本鬼子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以發洩我們的國家仇民族恨，真是大快人心！

由於時局實在太混亂，工廠停工，商店關門，一切陷於停頓。因為大哥是在日本人的船上工作，日本人逼他須跟船到日本去，大哥求情說是要回家收拾行裝和跟家人道別，請假跑了出來。大哥逃跑出來後，一直不敢回家，怕鬼子來抓他，只託朋友帶了一個口信給媽媽。我們都很害怕，擔心�茪j哥的安危，媽媽天天求上蒼保佑大哥平安無事，早日回家。我們天天等�荂A天天盼�荂A媽媽很傷心，簡直食不下咽，終日以淚洗面。而這時候家裡幾乎是斷了炊，沒糧食也沒錢買，怎�玷鴝O？媽媽蹣跚地走到舅舅家想向他借點錢買米，但卻被拒絕了，他說是因為現時的時局動盪，日治時期用的軍票可能會作廢，那以後怎樣算這筆帳呢？這只不過是托辭罷了，實在太絕情，不借就不借，何必巧立名目。從那時起，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就打上了這樣的一個烙印--日本鬼子是壞人，然而有錢的人也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