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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舞壇,《男生》是個有點傳奇的存在。1996年首演,反響熱烈,一個月後就又重演。由此開始,巡演世界各地,變化出多個版本。當時三十來歲的伍宇烈,用全男班陣容來訴說、調侃男性在社會中的定位與形象。經過歲月打磨,舞作成為經典,大概每個男舞者心中,總有一齣自己的《男生》。
19年後,當年首演舞者之一、現不加鎖舞踊館藝術總監王榮祿,找來當年原班馬來西亞舞者,再加上台灣「舞蹈王子」周書毅,在舞台上復刻《男生》經典。再同場加演《男再生》,看一幫新舞者,如何拆解《男生》的經典印象。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不加鎖舞踊館提供
全男班 玩轉性別議題
《男生》是Yuri(伍宇烈)1996年獲CCDC委約而創作,與梅卓燕的《女相》一起組成double-bill作品《男生.女相》。「當時小梅說:『哎呀,我不懂排男生的。』就把女生全拉走了。那好吧,我只能排男生了。但其實,我跳芭蕾,很少這樣排男生的。」他看着眼前這幫男舞者,心裡想着該如何從自己和他們的經驗出發,讓他們展現自己的身體,「談談自己」。正如他所說,「身體語言也是一種文字」,編寫得恰如其分才能引人越讀越深。
六位男舞者,葉步鴖、葉忠文、吳文安、劉傑仁、王榮祿與華超,前五位都來自馬來西亞。他們氣質不同、性格各異,最終在舞台上跳出七段舞蹈,將芭蕾、現代舞、體操動作共冶一爐,不僅展現出出色的技巧,更傳達出一種親密無間的默契。
七段舞蹈每段情境都不大相同,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什麼關聯,但其實都默默訴說同一個主題:男人是什麼?家庭與社會對男性的期望是什麼?男性又如何面對這種期待而作出生活的抉擇?
但有趣的是,雖然從性別議題出發,觀眾卻在演出中讀出了一種更大的焦慮。《男生》首演在1996年,97回歸已然不遠。舞台上掛着的時鐘倒數着,一個身穿鳳冠霞帔全身火紅的新娘像幽靈一樣徘徊......所有這些都讓人聯想到面對回歸,香港人的迷茫、不安和困惑。其中一段尤其挑動觀眾神經:穿着紅底黃星星泳褲的北京舞者華超,在把桿上自信地展示自己的身體,如同一隻驕傲的公雞。背景音樂,是雄赳赳的《男兒當自強》。其他舞者,或作出武術的動作,或一臉嚴肅地在台前靜默,兩組人形成鮮明對比。但事情很快變得荒腔走板起來。華超躺在地上,享受地曬起了日光浴,還露出「十月初五的月光」;前面,正襟危坐的舞者被一陣電話鈴聲「破了功」,背過身子訕訕地講起了電話。最後,一位舞者默默走向把桿,把剛趴上桿的華超擠下了地。觀眾忍不住哄笑起來。這些跳脫,當然可以解釋為是對所謂中華男兒流血不流淚,或「男兒當自強」等剛硬形象的戲噱,但華超與其他馬來舞者間疏離、格格不入甚至對立的微妙關係,卻給了觀眾更有意味的想像空間。
之後,《男生》被帶往世界各地演出,1998年獲得法國Bagnolet編舞比賽金獎,同年被邀請至法國參加Les VI Rencontres choregraphiques internationales de Seine-Saint-Denis的展演。Yuri也為作品變奏出半小時的「短版」以及五人版。香港三大舞蹈團:CCDC、香港舞蹈團與香港芭蕾舞團的舞者都跳過這個作品,之後還有了《雲門2》的版和全女生版《女大當家》。
如果說首演時,政治意味避無可避,那麼在之後的時光中,在不同舞者的打磨下,《男生》的意義卻更自由寬廣起來。舞台上的時鐘,不再指着九七倒數,卻像是指向生命的盡頭,而走上舞台的一代代男生們,如赤裸着開場,慢慢穿上衣服,帶着各自的期許、困惑與掙扎走向滾滾紅塵。
再回首 仍是餘味無窮
19年過去了,當時的「馬來幫」已經各奔前程。他們有人留在香港辦起了舞團,有人回到馬來西亞做起了老師,也有人轉戰美容業,幹得風生水起。這次再聚,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的「小鮮肉」,長了年紀,多了肚腩,這群熟男再跳《男生》,卻沒想到更有味道。正如Yuri所說,《男生》好看的不只是動作和編排,而是舞者間作為一個整體的那種默契。當時的這幫馬來西亞舞者,離鄉背井來到香港,他們之間的親密感在台上滲出來,打動了觀眾。時隔19年,五人再聚首,有了更多的成熟韻味,這時,再加上一個台灣年輕舞者周書毅,便又多了一種傳承的意味。
「這次排的時候,個個都叫痛的,好多呻吟聲,但其實大家都很享受。」Yuri說,他最感動,是看到陳宜今為周書毅作示範,「好厲害,宜今跳的太是那件事,或者說他的人就是那件事,而不僅僅是『明白』而已。他的腳已經去不到那裡,但一放music,就像上了身一樣,那種timing,那種力量,看得我好激動。他的過去、他的現在,他的未來......好多emotion在其中。」
當時舞者之一的阿祿(王榮祿),現在已是不加鎖舞踊館的藝術總監。能和當年的夥伴相聚再跳《男生》,他直言很感動:「當年自己28歲,正處於一個階段,曾想過要不要轉行,心裡熱情似乎沒那麼大,反而現在再跳,熱情燃燒得更炙熱,很溫暖。」回想當年的排練時光,阿祿爆料Yuri簡直就是魔鬼工作狂。「廁所break只有『一分鐘零兩秒』,中午輪流放我們去吃飯,給他買飯回來他也不吃,要一直排到下午才吃,就是一直排一直排,很恐怖。當時我想,他會不會死啊?或者我們會不會死啊?!」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跳芭蕾的Yuri對動作細節的「斤斤計較」,「比如『brother four』那段,四個人坐在platform上,肩膀間要隔開多少吋,他花好多時間去講這些細節。當時不明白為甚麼要這樣,觀眾誰會看得到呀!」但就是對形式的雕琢,反而自然而然成就了內容。「慢慢的,我們會明白他多些,他不用去說想要什麼思想,我們反而慢慢理解他想要的效果,甚至會開始緊張他緊張的東西,比如那粒音是不是踩準了,比如大家的呼吸是不是一致,無形中加強了我們幾人的專注力。」他說Yuri最厲害的,就是可以根據每個人的特性為其編舞,「他在你身上找到最好的東西。到了最後,已經不需要去解釋你想要講的內容,所有的已經通過我們的身體傳遞。」
《男再生》回到原點再出發
除了和以前的兄弟們重溫男生夢,阿祿更想將《男生》在新一代舞者身上「再生」。他找來丘展誠、李偉能、黎德威、李振宇及伍詠豪,同場上演《男再生》,是回應,也是消解和重構。「剛開始時,我叫他們去學《男生》的一些片段,但如果只是這樣似乎不夠,於是乾脆重新出發,仍然用《男生》裡面的經典道具--扶把、吉他和platform,看另外這班男生會玩出什麼,又建立起什麼。現在看來,這個舞不能獨立看,它似乎是一種聯想和回應。《男生》裡的扶把很穩陣,我們卻是一來就把它拆走,用來做其他事情,玩起鋼管舞什麼的。這一次,沒有刻意去探索男性性別上的價值觀,只是用自己的身份去參與這三個道具的互動。」
從《男生》到《男再生》,從建構、戲噱,到拆解、重讀,一個作品經過19年,箇中意義早已不斷變幻跳躍、層層出新。這個舞台上的夢,還在等待着下一班男生的登場。
《男生‧男再生》
時間:5月22至23日 晚上8時 地點:上環文娛中心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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