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空間：百家姓引發的一場悲劇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5-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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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百家姓》深得宋版《百家姓》排名學精髓。網上圖片

文：劉誠龍

湖南多奇才。最近有位湘籍作家，新編了《新百家姓》：「習李張，俞劉王，毛朱周，鄧胡江，許墨韓，釋孔莊，蘇呂鄒，孫孟楊......」除將「張」列第三，略有「塞私貨」之嫌外（作家據說姓張），其他真是好極了。第一，《新百家姓》深得宋版《百家姓》排名學精髓，這是政治正確的；其二，將四字體改為三字經，國學味更濃厚，可謂是繼承國學好榜樣；第三，還押韻呢，宋版《百家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開首兩句就不押韻，雖則後來多有押韻，但開首不押韻，後來又押，終究有欠缺。要言之，新版百家姓，巧思慧製，古韻新聲，惟楚有才，於斯為盛。

宋版《百家姓》一出，相安近千年，雖宋後是元，元後是明，明後是清，卻不曾改版。宋後之元，不好改，元朝開國是忽必烈，「忽」哪是姓？明朝朱元璋姓朱，地地道道的中國姓，卻也未曾改動；明轉清，想改也不好改了，愛新覺羅氏，簡稱「愛」？皇上沒這麼欽定，誰敢動？是故，《百家姓》自從宋版開版後，三朝百帝到如今，千年來朗朗上口。

但宋版《百家姓》流傳到乾隆年間，也曾出過一回事，鬧了一個讓多條性命嗚呼的慘劇。

時為乾隆46年（1781年），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叫心光。心光高僧編輯了兩卷經書，一叫《鎮壇大悲法水》，一叫《南泉秘旨便覽》，裡頭分有三符，分別是「天皇」、「地皇」、「人皇」。各自有分工，分管着星宿、土地與人民，這也無甚奇處，只是套語。心光高僧將其作了佛學教材，敲着木魚，捧着這書，咿咿呀呀讀、讀、讀，這般用功學佛的人，是很多的。書都讀爛了嘛。

遊方僧明學，父母在，去遠遊，遊無方，直到找到了高僧心光，這才安頓下來。明學拜了心光為師，他一見師傅的「三皇」著作，驚為天書。可惜的是，師兄們西窗共讀，這書傳到明學之手，已是爛得只剩下書渣渣了。明學要傳心學，他也挺聰明的，帶了一個「研究生」，學名續先，「碩導博導出思想」，抄抄寫寫的事情，交給在讀碩士與博士去做嘛。

明學恰是這般帶「研究生」的，他叫續先佛徒抄了一遍。古人的產權意識其實比我們想像中強得多，每本書都有版權頁，包括抄的。反過來說也對，因為是抄的，更要註版權，這樣才算是自己的產權。這一年是乾隆46年，如何註冊版權呢？明學與續先師徒，兩人商議，起名叫「趙弘曆」，弘曆即乾隆本名，這是對應「人皇」那部分的。

佛門人家，本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卻不曉得怎麼的，還在《百家姓》裡。「趙弘曆」這三字，便是從《百家姓》裡得到的靈感，「趙錢孫李」中的「趙」擺首位，因為「趙」是當年的皇家姓。如今皇帝名弘曆，那姓什麼？既是皇帝，那定然姓趙吧，故而起名叫趙弘曆。誰說僧人不通世務？誰說和尚不食人間煙火？他們對人間事物也是明白得很的。不過，僧人或許天上全知，地上全知，對人間卻是一知半解，頂多是蒙學百家姓水平，當朝皇上的芳名，他們知道，尊姓呢？他們不知道。

後來人放馬後炮，為這件事總結經驗教訓，說要是高僧們重排百家姓，將乾隆家的皇姓，排在第一位，事故就不會發生了。這或許是的。不過也想，乾隆其姓怎麼排？愛新覺羅氏？估計高僧們覺得，這哪像個姓？以他們的半桶水水平，說不定給乾隆定姓乾了，叫乾弘曆了，那康熙，那雍正，那後來的嘉慶，又怎麼排？按乾隆的個性，即使給他定姓乾，估計也沒高僧好果子吃：挑戰社會千年風俗，扭曲千年傳統，亂改經典，褻瀆國學。你道是給乾隆添薪加柴，乾隆或許感覺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高僧也能逃其咎？有可能，但依然免不了血光之災。

這樁「趙弘曆」案，故事性也很強，其間起承轉合，情節轉了幾個彎，才合該萬死。明學師傅為了研究課題題目，而起名趙弘曆，叫徒弟續先抄寫；後來又有個徒弟叫慧定，覺得這教材好，於是重新再抄了一遍。天地良心，高僧們無譁眾取寵之意，也絕無「譁皇取寵」之心。他們沒有將此經放上網，吸引群眾的注意；也並沒將此經上謁，貢獻給皇上。他們所做的，只不過是在佛門之內，咿咿呀呀唸經。

此事的暴露，源自有個小和尚叫曇亮，其心術不正--這詞言重了，不過對以高尚自許的僧人來說，不重。偷盜是佛門大忌--他這人好唸經，卻偷懶，把慧定師兄辛辛苦苦抄寫的「趙弘曆」經，給偷了去。天地良心，他也絕無偷此經去告密求榮之意，只想存心學佛。既是偷的，便不好在此久留，曇亮便去當遊方僧。不料這傢伙行至江西蓮花廳，恰好遭到官府盤查。這次盤查，也許立意並不在盤查物資，而在盤查思想--和尚四大皆空，有什麼金銀細軟？

一查，查出這本「趙弘曆」人皇經，這下不得了，和尚「悖逆」罪發露，乃追根究底，順藤摸瓜，與這本經有關的所有「苦瓜」，悉數被查出。經過江西申奏、朝廷批覆等程序，「悖逆案」結局如下：明學、慧定凌遲處死，已故的續先戮屍，曇亮處斬，僧露斯、述唐等人從坐，判斬監候，秋後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