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輝
羅蘭巴特詳盡分析舒曼的音調與節奏,認為舒曼的音樂表達着孤獨的親密感,對自己訴說着愛慾與囚禁中的靈魂,但他知道時代早就變了:而「對鋼琴的聆聽也蛻變了,這不僅是因為我們從一種私人的(最多是家庭間的)聆聽轉向公眾聆聽--即使是在家中聆聽,每張錄音唱片也都是以音樂會為場合呈現出來的,而鋼琴也成為了獻技的場所......」
在羅蘭巴特看來,在舒曼的年代,技藝不再是歇斯底里的音樂會,倒是毋庸置疑的完美演奏,它不令人激昂而忘我,或者某種意義上,遠離自己的身體;如今鋼琴家再激不起這樣的狂熱了,此所以聆聽舒曼不可能以舊式激情為依據,「他的鋼琴作品是親密的,或者私人、甚至個人的,這與專業演奏格格不入」,皆因舒曼的鋼琴演奏有一種特質,就是很少人堪可適切演繹的「無知」(innocence)。
羅蘭巴特當然也觸及了舒曼的獨特性,那就是他的瘋狂,他的思想和音樂聚集的融合點,然而,舒曼的瘋狂並非精神科診斷,倒是源於「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缺乏』一種衡突式的結構:他的音樂基於任何簡單或者『自然』的正面交鋒......」因此,巴特認為,熱愛舒曼,某種意義上乃承擔着懷舊(nostalgia)的哲學,或可借用尼采(Nietzsche)的語彙,那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哲學」,一種冒險嘗試,亦即舒曼獨特的「夜的哲學」。
「聆聽」就是有意識去聽某種聲音,「聆聽」乃心理上的範疇,按照羅蘭巴特的說法,「聆聽」分為三個階段:首先是意識(alerting),然後是辨識(deciphering),最後是明白聲音的來源以及如何影響聆聽者,此所以今人熱愛舒曼,「或多或少是反時代而為之,只能是一種肩負責任的熱愛」。羅蘭巴特認為,舒曼的節奏「作用於曲子的主題,讓曲子變得野蠻」而「節奏不是服務於一個有着二元對立結構的世界」,「他的瘋狂並不暴力,而是內在的--既明顯又隱蔽」,「既不搏動也不重擊,而是簡單地持續着。這是一種與平靜共存的瘋狂」 。
走筆至此,忽然想起1967年的電影《畢業生》(The Graduate)中沒有吶喊的抗議,賽門與葛芬柯(Simon and Garfunkel)的《靜默之聲》(The Sound of Silence)中也有一種與平靜共存的瘋狂。德斯汀.賀夫曼(Dustin Hoffman)飾演的班傑明很叛逆,那時,世界已經很「亂」了,因為「亂」,所以他潛入游泳池中,讓自己浮沉於只有水聲的寂靜之中,這畫面有沒有聲音?觀眾聽到的是什麼聲音?
班傑明背叛了沉默的一代無從反抗的中產偽善與物慾,一切叛逆的根源似乎都包涵於《靜默之聲》中,全世界每天都有示威,在這寂靜的畫面裡,可以聆聽到什麼聲音?在第三次塞爾瑪遊行(Selma)中,遊行者與警察對峙時,畫面有什麼聲音?半個世紀之後,乃有《馬丁路德金:夢想之路》(Selma)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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