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輝
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撰文討論德國畫家杜勒(Albrecht Durer),題為《杜勒:一個藝術家的畫像》(Durer:a portrait of the artist),說此人在五百年前先後繪有兩幅自畫像,乃是「第一個着魔於自身形象的畫家」。伯格嘗試飛越五個世紀的時空,探索與杜勒對話的可能,要是「覺得五百年不過白駒過隙,似乎有可能理解杜勒,也比較容易和他進行一場想像中的對話。反之,覺得五百年久遠漫長者,就顯得遙遠而隔膜,也因此沒有對話的可能」。
人為什麼想畫自己?約翰伯格認為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跟所有人都想擁有自己的畫像一樣。畫像是一種證據,一種或許可以比自己活得更久的證據,證明自己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畫家的「模樣」可憑自畫像留存下來,他認為「模樣」(look)一詞有兩種意義:「他的外貌和他的凝視」,「也透露出蘊藏在這個想法中的迷思或謎團。他的模樣質問我們,是誰站在畫像前方,試圖去想像這位藝術家的生活。」
話說杜勒有銅版畫名為《憂鬱》(Melencolia),完成於1514年,畫中女子年輕貌美、體形豐滿,身穿華服在台階上席地而坐,有一條狗在她身邊睡着了。女子手持圓規,面前有一個球體,稍遠處有一個稜鏡,而牆上靠着梯子,掛着天平、報時吊鐘、數字板、沙漏和日晷等測量工具,身邊擺放着刨、鋸、石磨、錘子等,小天使坐在石磨上,女子神情憂鬱,正思考本身面臨何種任務。
杜勒還有另一版畫《鏡中的艷麗女子》(Flamboyant Woman at the Mirror),又稱《魔鬼與嫵媚》(Devil and the Coquette),完成於1498年,畫中女子對鏡梳妝,魔鬼卻在她身後,在鏡中顯現的是露出了尾巴的魔鬼。
也許得要明白在1500年前後,歐洲發生了一宗大事,約翰伯格告訴讀者,其時「日耳曼南部有無數人民相信,世界末日就將來臨。饑荒、瘟疫肆虐各方,還有上帝派來懲罰世人的新天譴--梅毒。社會衝突日益劇烈,曾很快引爆成農民戰爭。勞工與農人遠離家園,淪為遊民,四出覓食,復仇--等待救贖之日降臨,等待天譴之火燃遍大地,等待太陽隕落,等待天堂像手稿般捲起收好」;這大概就解釋了杜勒版畫中的末世觀了。
約翰伯格認為,杜勒深受世界末日恐怖氛圍的感染,故此趨近死亡的想法終其一生緊緊糾纏着他,「正是在這樣的時代氣息之下,他創作出相對而言廣為流傳且深受歡迎的第一件木刻畫系列,該系列的主題是『啟示錄』(Apocalypse)」;伯格又指出,杜勒「常用Konterfei這個德文字來形容他的肖像畫,此字強調的是如何讓畫作變得栩栩如生」。
杜勒的兩幅自畫像繪於同一時期,彼此互補,約翰伯格認為兩畫「共同形成了某種拱門,矗立在杜勒後期作品的前方」,當中透露了他的進退兩難乃至自我質疑,但他卻以藝術家的身份在其中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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