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人格的寓意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5-07-03]

吳小彬

人類的語言是神秘而偉大的，有些字詞意蘊深厚，比如人格、靈魂、德行，每當讀到和看到的時候，人就會莊嚴起來。

在哲學家康德看來，「人格」一詞令人肅然起敬，意味着對人的某種絕對命令：「一個正直的人只要廢棄職責，原可擺脫某種慘境，而其所以能夠不辭辛苦堅持下去，不正由於他自覺到這樣才可以身作則，維護人的尊嚴，才可以內省不疚，不怕良心譴責嗎？」

中文辭典裡，對人格的解釋如下：人的尊嚴、價值和道德品質的總和，是一個相對穩定的心理和性格結構，通常指一個人行為模式、思想類型和情緒反應的特徵，由先天遺傳因素與後天境遇的相互作用而形成。人格為人類所獨有。

孔子非常看重人格教育，他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此「本」即人之根本，「務本」即學會做人，養成君子人格，做一個有仁愛之心，「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的人。他要求學生敏事慎言，好學不倦，為人正派、剛毅。

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對教育有深刻見解。鑒於科學的飛速發展和實用理性主義的無度擴張，他痛感其中包涵對人類道德品質的巨大危害，他說：「在我們的教育中，往往只為實用和實際的目的，過分強調單純智育的態度，已經直接導致對倫理教育的損害。」他認為：「一個人智力上的成就，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人格的偉大。」在悼念瑪麗居里的文章中，他寫道，我幸運地同居里夫人有20年真摯的友誼，對她人格的偉大愈來愈欽佩，「第一流人物對於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品質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還要大。即使是後者，它們取決於品格的程度，也遠超過通常認為的那樣。」他直言，居里夫人的人格，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存在於歐洲的知識分子中間，歐洲就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毋庸諱言，這些年來，我們的教育恰恰是過於重視智育，而忽視和輕視德育的。有些從事德育教學的老師，覺得自己的工作無關緊要，輕慢待之，導致部分青少年的品格有諸多隱患。在大的社會氣候下，不僅年輕人，很多成年人也難以抵禦物慾、名利的誘惑和腐敗現象的侵蝕。2010年，一項國際調查稱「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一拜金主義國家」。此項訪問中，中國有84%的受訪者表示，金融危機後，他們更看重「成功」和金錢的價值，有將近半數的受訪者認為「金錢代表成功」。

於是，下面兩位的故事，就順理成章了。

江暢，大學期間學的是電子工程，畢業後分配到一事業單位。入職不久，他發現單位雖然不大，卻分成三四個派系，各派之間矛盾極深。經過挑選，他投靠於以某位領導為首的一派。單位比較清閒，應付工作之餘，他經常與幾個人聚在一處，吃吃喝喝、下棋打牌、議論單位人事、談說此長彼短。七八年過去了，他業務不精，工作一般，寫個五六百字的公文，吭哧兩天都寫不好，可每次單位開會卻特別活躍，上蹦下跳，兩眼放光。此外，歪門邪道他也學得不少，會溜鬚拍馬了，會兩面三刀了，會見風使舵了，逢年過節，還給領導送禮送錢。雖無業績，可單位幾位領導都欣賞他，去年十月，他被提拔為副處長。

楊復，畢業於一所著名大學。父親在省文化部門擔任領導職務，憑着關係，將他安排進電視台。電視台很大，員工上千人，關係極其複雜。他初來乍到，知道誰也惹不起，頭幾年安心業務，扛着機器到處跑新聞、忙攝像、剪片子、編稿子。一段時間以後，他在台裡混熟了，也漸漸辨識了氣候。他讓父親給主管領導打過幾個電話，還請吃了飯，自己只要有空便往領導辦公室跑，陪領導聊天，為領導忙裡忙外辦些私事，其它則隨大流。台裡當然也有不正之風，他從不表態，順勢而為，既不出風頭，也不得罪人，該幹的工作幹了，同時又不露聲色，成熟練達，面孔模糊。這一「柔道術」果然奏效，才四十出頭的年紀，他早早成了部門主任，評上了高級職稱。對比台裡一些資歷深厚、有才有識之人遭受的冷遇和尷尬處境，他步調從容，一帆風順。他現在每每為自己謀略的成功而志得意滿，時常興奮地在採編大廳開懷大笑。有些剛來不久的年輕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都以他為榜樣刻意效法。

江和楊，都可稱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樣的人成批出現，自有環境演變和時代的原因。正是這些聰明、靈活的人，構成了不少單位和地方的生態。他們雖有文憑，但無學識；雖在工作，但無是非觀；雖忙忙碌碌，但毫無正義感，也不為此不安。他們幾乎不用跨過任何心理和道德關口，便認同了潛規則，諳熟之後，便利用潛規則為自己服務。他們的人格平庸、低俗、淺薄，但並不妨礙他們撈取好處，在職場上獲得功名和利益。

對這樣的人，似乎很難批評。他們不過是些小人物，汲汲以求一些小的名譽、學銜、官職，為一些小小的利益和成功而自鳴得意，是這個忙亂、繁華的時代盛產的一些小魚小蝦。人格是談不上的，你無法指望他們成為別的類型的人，他們的出身、教養、閱歷和社會背景，使他們只能如此，他們已經在為自己感到驕傲了。他們不知道超越追求為何物，不了解人格於人的意義和價值，不曉得人的生命真諦所在何處。

凡明瞭生命價值和人格尊嚴的人，才知道在生活中要堅持一些什麼。如果這可稱為「悟道」，那從此刻起，他們就無法輕鬆了。他們知道，一些底線斷斷不可突破，一些原則要牢牢堅守，一些話即使泰山壓頂也不能說，一些事哪怕天塌地陷也不可做。正是這種篤定、操守，才賦予他們以人格。高尚、純正、勇敢、剛毅的人格，是要支付代價的，名利上的損失，幾乎難以避免，有時甚至還要付出熱血乃至生命。堅強的人格，只有在處逆境時才顯現；偉岸的人格，只有在為遠大理想的不懈努力和奮鬥中才樹立；高尚的人格，只有在超越世俗眼界、為大眾和社會謀取長遠利益的工作中才體現。

對高潔、正派的人來說，他們不怕貧窮，他們也不擔心無權無勢，他們最怕的是立腳不穩，被紅塵吞沒，丟失了自己的人格。他們只有以一貫的稟性與德行活在世上，面對自己和他人，心下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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