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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芸芸一眾日本治癒系作品中，《深夜食堂》可說是集大成的傑作，而且於亞洲區內更廣受歡迎，成為近年著名及出色的文化輸出產物。電影版於1月31日正式在日本作全國公映，台灣及香港也分別於四月及五月發行上映，當中的物語構成，我認為正好可進一步檢視背後的日本國族料理精神所在。
電影版的《深夜食堂》，當中的編排有精心佈局的考慮，很值得細加分析。電影分成三個段落，一如慣常是以「料理名稱」為分目。先後次序是：〈拿破崙意粉〉（Napoleon）、〈山藥飯〉及〈咖喱飯〉──背後的藍圖是西洋料理、鄉土料理以及和風洋食的結合變奏。當中除了條分縷析地勾勒出日本料理藍圖面貌，更重要的是與相連的劇情緊扣，從而帶出創作團隊借料理道出人生的看法來。
文：湯禎兆
日本料理的系統
首先，要了解《深夜食堂》，必須明白它背後的擬家族關係（可參看http://dajia.qq.com/blog/433679044872188），而擬家族的重建工程，與整個日本料理的發展進程又有息息相關的連繫。Katarzyna Cwiertka 《飲食、權力與國族認同─當代日本料理的形成》（Modern Japanese Cuisine: Food, Power and National Identity）中早已指出，現代日本人口味趨向同質化的發展，其中一大因由正是家庭餐食的革新所致。踏入二十世紀，家庭意識形態重心集中在配偶身上，而非傳統的直系親屬。隨着經濟發展及家庭結構轉型，一方面傳統上因為只有長子承繼家業的習尚，令到地方上大量的次子及三子湧到都市打天下；而都市亦因為高度發展而令他們有機會晉身成為新中產階級，於是逐步朝每晚作「封閉式團聚」式的方向發展，即家庭成員共聚一起同堂共食（反過來傳統日本家庭中的男女老少習慣上不會一起吃飯，因為當中的差別反映出各人在家中的地位）。進入上世紀七十年代後，以上提及的新中產階段又進入家庭崩壞的年代，男的只顧打高爾夫球，女的成為心理不平衡的「教育媽媽」，孩子不斷被補習摧殘，因反抗而生出往後的援交或是繭居族等問題，簡言之就是「家庭聚餐」的概念已全面崩潰，而這正是《深夜食堂》的前設社會背景。
所以食堂內的擬家族關係，是透過虛擬的同桌共食氛圍而進行，因為在食桌上，大家均可以輕鬆自然地熱議他人的私事，而這在其他的日常環境中，往往被視為極不禮貌的處事行徑，原因只不過因為把各人幻想成自己的家族成員而已。但與此同時，《深夜食堂》的創作團隊一直深明城鄉所牽引出的人心同異，所以在《深夜食堂》作為象徵的食物光譜上，一方面重視已成為大眾共同口味的均質化料理（取其人心的同流感），但也用心留意各方的差異（電影版提及的山藥飯，便強調為新潟縣的地方口味）。這也正是Katarzyna Cwiertka剖析當代日本料理中的核心精神所在，一是建構口味均質化的普及模式，以「日本－西方－中國」的文化三角描繪，作為日本專業烹飪及家庭烹飪中的規範性架構；二是將某些區域性料理推廣至全國，建立「傳統」料理名單，無論在高檔次或是庶民化層次都可以展現出來。此所以在《深夜食堂》凝聚的食客，一方面他／她們自屬當代都市下的「次子」、「三子」，既具備均質化的都市味蕾，所以溝通上從無隔閡如魚得水；但每次當有鄉土元素引入（如某人來到東京後所遇上的問題），又保留了地方獨特的刺激條件（以鄉土料理作為隱喻），令到作品一直保持生命活力。
電影版中的隱喻
電影版對三種料理的定位及挪用，明顯有其計策及盤算在內。高岡早紀在〈拿破崙意粉〉中飾演的川島，是一名小三，因依傍離世頓失一切，在食堂中偶遇小職員西田，於是火速搭上。可是後來因為知悉遺囑中有自己一份，立即又回復拜金女的面貌，把西田甩掉後更成為食堂一帶的高利貸女王。當中的「西洋」即使不視之為一種負面的根性，顯然也代表了一種生活於當代都市下的現實市儈心態。導演把速食的基礎挪移至人情關係上，川島和西田在食堂內火速搭上，然後立即同居，接着以秒速分手作結─ 一切都是在食堂內眾人仍未接受關係轉變前已進入另一階段，而最後的高利貸女王形象更是極速變身的終極體現。
第二段〈山藥飯〉乃典型的由鄉入城故事，栗山（多部未華子）因逃避故鄉中的男人糾纏，以及想在都市自食其力，於是向東主（小林薰）承認吃霸王餐道歉後再展開新生活。山藥飯作為家族料理的象徵牽連，也正是栗山人性本質善良樸實的體現，透過重拾鄉土家族料理的風味，於《深夜食堂》的既定邏輯中，從來都是用以提醒由鄉入城的一眾「浪子」不要迷失自我的方程式，而〈山藥飯〉也不例外。
第三段〈咖喱飯〉，更融入時局動盪下的日本311海嘯背景。謙三（筒井道隆）是跟蹤狂（Stalker）的原型變奏角色。他來自311地震後的災區，他經歷喪妻之痛，在義工杉田（菊池亞希子）的照顧下，逐漸尋回生存意慾，於是毅然上東京死纏杉田，希望她可以應允下嫁。杉田也非無辜的受害者，當初去做義工不過為解情傷，並非真的有甚麼高尚偉大的情操。面對謙三的糾纏，她也難以承受良心的譴責──當初「利用」災民來解情傷，但對方萌生愛意後，自己便一走了之逃避了事。在近乎國民料理地位的和風洋食咖喱飯上，如果循導演的思路切入，當中正好反映出如何消化以「私利」為先的西洋精神，從而結合日本風土後轉化出適當的料理人生況味。電影中以謙三回鄉，杉田決定重新肩負義工角色，且相約在災區以咖喱飯為憑依再相見。一切已清楚表明創作人的用心，料理正如人生，可以學習優化，唯不斷調節，才可提升口味，對人對己也如是。人生每一天均要吃飯，也是不斷推動個人成長的基本原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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