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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說,一九九六年當獲知自己的短篇小說《霧月牛欄》得到首屆魯迅文學獎時,乃處於一種「無知無覺」的狀態,去北京領了一次獎而已。那時的獎金也很少,兩千塊,黑龍江作協也沒有因此獎而獎勵她,那時大家都抱着平常心看待文學獎項。
她說,來到香港,看到規模宏大的書展,足以證明香港不是一個文化沙漠,但熱鬧過後,那些被讀者買走的書,是否有被捧讀的可能,又有多少無價值的書被扔掉,這是她所關心的。談到自己的文學創作,則要從中國與俄羅斯之間的那條清澈河流說起。
遲子建認為,河流,乃一個民族文學的血脈。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文學作品中的河流,猶如「靜靜的頓河」,孕育出哥薩克在急劇變革時代中的驍勇和彷徨。這種複雜的人性與歷史的深度,深深感染着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部落的樂天、幸福的生活方式,在遲子建的筆下顯得彌足珍貴。擴展到整個黑土地的滄桑歷史,她心中所屬意的人性,在歷史的旋流中深邃而複雜,這便是她對寫作的理解。
俄蘇文學影響甚巨
遲子建直言,曾經生活在中俄邊境的歲月,讓她對對岸那片土地懷抱着執着般的好奇。「一江之隔,但膚色、語言則完全不同,而恰恰是文學讓大家知道了那片土地上的人和故事。」她這樣形容文學在領略俄蘇歷史文化中的意義和作用。
「俄蘇文學作品對我這個年齡層的人影響巨大,因為中國與前蘇聯的特殊關係,中國譯介俄羅斯文學作品在外國文學中的比例和數量,都是非常之多的。」遲子建以一種縱向歷史的深度回溯這個世界上領土最為廣袤的國度的文學與中國人之間的情愫。「俄羅斯文學具有的氣質,與它遼闊的土地有很大的關係,在這片土地上,博大幽深的河谷所孕育和象徵的那種帶有深沉、寧靜氣質的俄羅斯文化以及整個俄羅斯民族苦難史中的人性,具有一種別樣的深度。」她對俄羅斯文化與文學的這一評價,其實也是對自己的創作與俄羅斯文學之間的一次總結。
遲子建認為,俄羅斯文學多書寫複雜的人性:「一片凍土之上,陽光照落,這種泥濘中的爛漫春光,便是俄羅斯文學中的『優美』之感,因此俄羅斯文學永遠也不會過時。」據此,即便是在深刻影響和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蘇聯時代,無論是《日瓦戈醫生》抑或《靜靜的頓河》,在遲子建看來,都有着無比深厚的精神深度。
在寫作中尋找自信
俄蘇文學對遲子建的創作產生了影響。從《靜靜的頓河》到《額爾古納河右岸》,這條文學之路,也是遲子建在寫作中不斷思索的。《靜靜的頓河》中,在紅色大革命的時代,哥薩克群體要在急速變化的時光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那些淳樸的部落也要在大變革中審視自我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他們的文學場域不同,但相同的卻是──背後都有一條清澈而具有詩意的河流。
河流在文學意象中是什麼?遲子建比喻道:「就我自己的理解而言,河流乃是一個民族與其文學的血脈所在,是否有病灶、是否阻塞,影響着一個民族的文化;而在我的感受中,蘇聯解體之後的俄羅斯文學界,不少作家們生存出現了困難,文學成為了『迷航中的燈塔』,因此如何撥開這些迷霧,考驗着這些寫作人。」
在遲子建的作品中,河流是不可缺少的--「在我看來,額爾古納河,是中國最為清澈的河流。」也是遲子建在寫作中找尋到的自信。遲子建對記者表示,《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她筆下的那個部落,其生活方式、信仰,與現代生活產生碰撞,但她自己認為,這種生活方式,乃是不應該忘記的記憶。
「其實,這些部落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很富有,他們曾經用打獵獲得的獸皮下山換取肥皂等生活日用品。他們生活方式的改變,是歷史進程中的一個步驟,畢竟,房屋有自來水、出門有醫院,被視為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無可厚非。但生活方式的改變,亦會帶來心靈的改變,因此,在我看來,這個部落的生活方式,可以被看作是非展覽的文明活化石。」 遲子建的這一番話,是文明演進的刻畫,也是書寫河流與心靈心結的白描,坦率而豐富。
歷史書寫複雜人性
遲子建成長的黑龍江,曾經歷過十四年淪陷歲月。自1931年至1945年,當時的日本關東軍佔據了中國東北,並扶持清廢帝溥儀成立了偽滿洲國傀儡政權。偽滿時期,在遲子建看來,是一段不能抹去的記憶,在個人情感中如此,在文學的寫作中同樣也如此。
「曾經在一次訪問日本的活動中,一個日本人以『滿洲國』稱呼現在的東北地區,引起了我的不平,後來我對自己的這一情感反應進行了自我審視,思索為何這一詞彙中國人特別是東北地區的中國人而言,會產生情感的震盪。」遲子建向記者講述了自己這一段往事。她提及,偽滿作為一個傀儡政權,需要以文學的表達去表現那一段歷史,而描繪那一段歷史,首先是要尊重歷史。遲子建認為,歷史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場域,既有兇惡的敵人,但在日本軍隊中,某些具有反戰情緒的士兵,也有其人性的一面,因為這些具有反戰心態的士兵,某種意義上也是侵略戰爭的受害者。所以她將這部長篇小說的篇名,定名為《偽滿洲國》。
「在《群山之巔》中,寫到了日本的開拓團,他們這一群體中,我寫了一個種植水稻的日本女子;日本軍部訓練開拓團乃是希望其成為軍人影子,但在某個層面上,開拓團是一個悲劇。這就是歷史中的複雜人性。」遲子建如是說。
近年來,關於香港是否「文化沙漠」的爭論愈演愈烈。遲子建作為一名對香港有着深厚情感的內地作家如何看待這一問題,也引起記者的興趣。「如果香港是一個文化沙漠,那麼還會有這麼大規模的書展嗎?」她對香港文化充滿正能量式的評價的同時,也關心那些被讀者買走的書,畢竟在一個商業化的國際大都市,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書本有無被捧讀的機會,又有多少無價值的書被扔掉也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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