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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世紀以來，盧貝爾家族是世界範圍內不遺餘力發掘當代藝術界的生力軍。他們對中國當代藝術同樣情有獨鍾。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夢薇
「我們家有兩件藝術品。」唐．盧貝爾（Don Rubell）說。他和妻子梅拉（Mera），以及兒子傑森（Jason）組成了全球數一數二的當代藝術收藏大家。「是的，兩件藝術品和大約4,000本書。」唐所說的那兩件藝術品中一件是女兒珍妮弗所作的三聯「飲用畫」，另一件藝術品是達米安．奧爾特加 (Damian Ortega) 創作的玻璃纖維方尖碑，矗立在帶腳輪的金屬底座上，可以像一張辦公椅一樣被挪來挪去。這兩件藝術品充分體現了盧貝爾家族的兩個重要收藏原則：第一，藝術品應該與其收藏者有着息息相關的情感銜接；第二，藝術品應該是可以移動的，從而可供家族及其創建的博物館之外的其他人士觀賞。
理智還是直覺？
1964年，唐和梅拉在婚後不久踏上了收藏藝術品的征程。開始時，他們的常規做法就是去拜訪年輕藝術家的工作室，同他們建立起一種私人關係，如果感覺對了，就會一次性地購買幾件他們的作品。這種做法聽上去似乎多少帶有一絲深謀遠慮的精明味道，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盧貝爾夫婦幾乎從未出售過任何收藏品，他們並沒有將自己的投資套現獲利，其次，他們剛開始時四處走訪工作室也是出於經濟方面的原因，因為當時他們並沒有多餘的閒錢，到了後來，他們的這種做法逐漸演變成為一種收藏購買的理念。
「在購買了藝術家作品後，我們會一直試着和他們保持聯繫，直到他們成名。」唐說，「我們會竭力支持某位藝術家。有些藝術家直到職業生涯後期才創作出自己最優秀的作品，還有一些在事業起步之時的作品最為優秀。但大多數藝術家的事業巔峰基本都處於他們舉辦第五或第六場展覽的時期。你是更願意擁有一件賈斯培．瓊斯 (Jasper Johns) 的蠟畫國旗，還是他晚期創作的某件更具裝飾性的作品？我們真正想要的是藝術家們的精髓之作。有時，我們在某位藝術家展現其創作精髓之前就購買了他/她的作品，但仍然會鍥而不捨，因為其實偉大的年輕藝術家並不存在，有的只是具有潛力的藝術家。」
梅拉看待藝術品收藏事業的視角似乎略有不同。唐對藝術家的成長持有冷靜理性的態度，而對梅拉來說，在這一過程中，直覺和吸引往往更為重要，從而建立起與創意源泉之間令人滿意的感情。「當你18 歲時，如果有人向你求婚，你怎麼知道是不是應該回答『是』呢？」她說，「只能依靠預感和直覺，這和我們收集藝術家作品是一樣的。你必須相信擺在你面前的作品是重要的，而且你會想和它一起生活，把它的故事講給別人聽。」因此，當梅拉或唐說他們喜歡某位藝術家時，我們無法確切知道他們講的是藝術家本人，還是他們的作品。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種情感必須是三個人共享的，因為除非梅拉、唐，現在還加上傑森都贊同，否則他們是不會購買任何作品的。「有一次，我沒有徵得大家的同意就買了一件作品，就那麼一次。」唐回憶道，「結果我的日子痛不欲生，三天後不得不把它退了回去。如果有時只有一個家庭成員喜歡某件作品，那麼這個人就需要擁有足夠的論據來說服其他人。事實證明，很多時候，恰恰是歷經了這種『辯論』的藝術家最終會脫穎而出。同時，傑森的參與意味着我們選擇的藝術品具有跨越代溝的感染力。」
跨國界的收藏
當盧貝爾夫婦談到自己涉足的新領域時，不難看出探索為他們帶來的歡喜。盧貝爾博物館的最新巡展名為《28 Chinese》（中華廿八人），展品涵蓋了他們自2001年起多次前往中國選購的藏品結晶。那時他們從一張白紙開始，既不知道該去哪兒，也不知道會發現什麼，但那反而讓他們感到欣喜。「人們總是問我：你們要找什麼？」梅拉說，「我會回答：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這就是我們的初衷。」他們請了當時旅居美國的行為藝術家張洹來做指導。盧貝爾早期的中國藝術藏品之一就是張洹的藝術作品《1/2》。在這件作品中，張洹穿着一個生豬胸腔肋骨，將它搭在右肩膀上，就像是一名身穿紅色斗篷的普魯士騎兵。唐原本有一張寫有500個中國藝術家名字的名單，在初選調研後所剩無幾。在最初的實地考察中，盧貝爾夫婦每天從清晨到深夜，馬不停蹄地奔波於各個藝術家的工作室。「如果你願意開誠佈公，文化和語言根本就不是障礙。」梅拉一邊回憶自己遠征中國的經歷，一邊說道，「我們都具有共同的人性，大家在一起談笑風生、共度美好時光--當然，我們對中國美食的熱愛也進一步增進了彼此之間的感情。」
如果《28 Chinese》展中的藝術家不是來自同一國家，那麼這次展覽極有可能會被命名為《Transformations》（變形）。因為其中不少概念作品都涉及某種質變過程、濃縮行為，或是對核心材料的重新配置。展中的《一噸茶》如題所述，是一個由壓縮茶葉組成的黑色立方體，每條邊緣剛好一米長。梅拉認為，「它彷彿就是中國版的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 或其他西方藝術極簡主義者的作品。」但這件抽象雕塑本身也是個小巧玲瓏的殿堂，它充滿了精神力量，平靜地敘述着中國的過去、它的文化影響力和古老傳統。
其他獨樹一幟的作品包括張洹的《日記》。為了創作這件藝術品，他前往寺廟收集香灰、燒焦的祈禱紙和祝福紙灰燼，把它們轉化成一種特殊顏料後，描繪出一名虔誠的、在燈光下寫作的紅衛兵。來自廣東的藝術家胡向前在他的視頻藝術作品中，記錄了他嘗試留長髮綹、將皮膚曬黑，從而讓自己看起來像非洲人的經歷--如果這是某位西方或歐洲藝術家的創意作品，那麼其渲染的色彩含義將會天差地別。在何翔宇的作品中，他挽救了數以百計的古代木製排水管，將它們改製成100張多節椅子，作為舞蹈演出的道具。在另一個項目中，他花了18個月的時間熬煮了127噸可口可樂，創造出一些粉末狀殘留物，就好像居里夫人從冒泡的瀝青鈾礦大桶中提取鐳，然後，他又將這些可樂粉末製成棕色墨水，用來繪製中國傳統風格的山水風景畫。
用心靈引導收藏
唐和梅拉談到這些來自中國的作品時熱情洋溢，幾乎讓人誤以為中國作品就是他們終身的收藏專長。許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誤解，造成這種假像的正是盧貝爾家族藏品的浩瀚規模，以及其所囊括的無窮無盡的可能性。「每次我們舉辦一個展覽，人們就會誤認為這些作品就是我們的專長領域，以為我們僅僅收藏這類作品。」梅拉說，「其實不然。我們的足跡總是追隨着我們的心靈。」多年來，來自心靈的指導讓他們作出了不少異常精明的決策。他們在1978年開始收集辛迪．舍曼 (Cindy Sherman) 的作品，購買傑夫．昆斯 (Jeff Koons) 的作品則始於1979年。
1981年，他們開始收集凱斯．哈林 (KeithHaring) 和理查德．普林斯 (Richard Prince) 的作品。在一本為紀念盧貝爾夫婦收藏和金婚五十周年出版的精裝紀念文集中，普林斯如此形容這對夫婦和他們鋒銳的理解力，「我在他們的牆上看到了幾乎我這一代所有藝術家的作品。盧貝爾夫婦堪稱當代藝術品收藏的先鋒典範，從1980 年代初期的作品到僅僅幾年前完成的作品，用與時俱進來形容他們的藏品根本就不為過。我難以想像他們是怎麼做到這些的，但他們的確做到了-- 他們的選擇前衛但敏銳，背後是兩雙多麼浪漫的眼睛啊！」
絕大多數人的藝術品收藏是收藏家本身的某一類自畫像，或是個人品味和愛好的匯集品。而盧貝爾家族的收藏卻與眾不同，不僅僅因為他們選擇藏品的過程類似於委員會決議，而非個人決定。盧貝爾家族的藏品不僅是半個世紀以來一部生動的當代藝術編年史，同時也是他們一家全身心投入其中的愛好。「對我們而言，藝術是一種孩子氣的迷戀。」梅拉說，「如果恰好又因此為世界帶來了一些改變，那就更讓我們感到快樂無比。人們對收藏家總是充滿了好奇心。好像收藏是件非常神秘的事，但我並不認為它有什麼神秘之處。收藏家不過是狂熱地愛上了藝術而又不可自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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