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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人把美酒視為食品之精華、五穀之結晶。網絡圖片
朵 拉
我不喝酒。遇到勸酒的朋友，我很誠懇地用笑臉回答。
生活中不完全無酒，只不過住在以回教徒居多的熱帶國家，平時極少碰酒，也就極少見人醉酒。偶一為之多是節慶宴會。很久以前有個飯局，大家聊天說得好好的，突然她哭了起來，餐桌上有酒，但我們沒喝，就她一個不斷地一杯接一杯。喝醉的人愈哭愈大聲，一臉鼻涕眼淚，臉部表情扭曲，她忘記了自己平日嚴格要求作端莊淑女樣。大家都是多年老同學，當時不停地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坐在她旁邊的老友緊緊摟着她，讓她的眼淚掉在她肩膀上，過後沒有任何人提起這回事。可是不管到底怎麼回事，在一旁觀看的人從此對醉酒存有戒心。聽到有人說酒醉容易讓人真情畢露時，也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樣，但哭泣至鼻涕淚水沒法控制，那份真情還是保留着自己知道就好，在大眾面前畢露，姿態不好看沒關係，只怕過後後悔。
印象中反而是洋人和酒結下不解緣。尤其有孩子要到洋國家留學，做父母的人總要特別提醒，不要學喝酒。聽說愈寒冷的國家，人們愈喜歡以酒取暖，平日把酒當水，是日常飲料。
後來到中國，才曉得中國人和酒的關係更密切。一出世，就有人為你喝酒，慶祝下一代的誕生。過後有「滿月酒」，一年後有「周歲酒」，每年生日慶祝就喝「壽酒」，有了對象訂親叫「訂婚酒」、「喜酒」、「出閣酒」，其中最著名是「女兒紅」。婚後三天回娘家有「回門酒」，有了錢要蓋新房子叫「上樑酒 」，搬了新房子來個「進屋酒」，朋友出國旅遊或深造，叫「餞別酒」，朋友從國外回來還有「洗塵酒」可喝。節慶日更進一杯酒，除夕夜喝「新歲酒」，正月十五「元宵酒」，清明掃墓喝「清明酒」，五月初五「端午酒」，中元鬼節喝「七月半酒」，到了冬至吃湯圓順便喝「冬至酒」等等，看來中國人是無酒不過節。
二十年前去蒙古，之前有人提醒我，蒙古人愛喝酒，更愛請客人飲酒。尤其第一次見面的朋友，蒙古人肯定盛意拳拳，客人非得喝光，不然就表示不樂意接受他們的友情和敬意， 這朋友便做不下去了。聽着，心揣想，到時就說我不會喝酒，不就完結了。
人到了蒙古才知推辭的困難，難在於對方的情意深切。一下巴士，美麗的蒙古姑娘穿着民族服裝，排着隊伍走前來給每個人圍一條白色、藍色或黃色的長圍巾，名為哈達的生絲織品，是蒙古族人民用來表示敬意的一種禮品，是尊敬的客人才擁有的一份榮譽。接着一排姑娘開始唱祝酒歌，唱了幾句，姑娘把酒杯遞來，是個小小的銀碗，裝着當地的酒，下車的每個客人都獲一碗，待你喝了，姑娘再重複祝酒歌，敬下一位客人。
當眾如此這般敬酒，不喝的話，真是很不給面子。向來不喝酒的人開始手足無措，後來靈機一動，把酒碗在唇邊沾個意思，一口也沒喝，除捧酒姑娘，沒旁人曉得。主要的是酒，更主要的還是那個銀碗，只有一個，從頭到尾，沒洗一下，一個接一個，有人真的仰天一口乾了，還做個手勢，轉一下手腕，把銀碗朝地倒轉，表示已清空。也有那只啜一口，也許還有像我假假地沾一下算數的吧，只是大家都流露不介意的樣子，可能也和我同樣，佯作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後來才知道，蒙古人把美酒視為食品之精華，五穀之結晶，以草原上最珍貴的食品來請客，倘若客人推讓拖拉不喝，會被看成是瞧不起主人家，或是不願以誠相待。在蒙古喝酒還有儀式，敬酒的蒙古姑娘告訴我們，接過酒碗先用無名指蘸酒，順序向天、地、火爐方向各點一下，這是飲酒前先敬奉天、地和火神的意思。
等到認識蒙古畫家以後，一問，蒙古人愛喝酒，會喝酒，竟然不是事實。上世紀五十年代有部電影裡有句話：「不能喝酒的不是蒙古人！」其實蒙古人對酒有許多禁忌，比如「四十歲時只可品嚐，五十歲放開喝一點，六十歲才可用酒取樂」，要了解一個地方還真要親臨體會。道聽途說可能僅是謠言傳說，蒙古人給人好酒的感覺，是因居住在偏遠大草原，難得來客人，敬酒並陪着喝酒是待客之道。
關於酒，這回到牡丹江，再度聽到外人對東北人的誤解。說話直爽，待客熱情的牡丹江人每一個晚餐皆備酒，一桌幾個人，酒卻不只一種。第一個晚餐，感覺到牡丹江人的質樸親切，海外來客毫不客氣直白地問，東北人都是大碗酒大塊肉？一邊回想自己在內蒙的經驗，有一張照片是全部的人一齊敬酒，另一張是雙手捧着一根羊的排骨上了鏡頭。不喝酒也不吃羊肉，但拍個照片，留念蒙古人的熱情和當地著名的飲食。拍照那時仍存誤會，以為蒙古人生來是酒瓶子。
坐我旁邊的東北朋友笑說，你們被小說誤導了，東北人也有不會喝酒少吃肉的，另外三個東北漢子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東北地方偏遠，來了朋友，非常高興，無以為待，只有大碗酒，大塊肉以示真誠的歡迎。酒量竟是這樣被自己的熱情訓練出來的。
同去東北的Y，知道我們不喝酒，凡有敬酒，他便擋在前頭。看着Y喝酒的豪氣，回憶那年在雲水謠的夜晚。亦是Y安排的土樓行，才知他的面子把當地所有的領導都叫出來了。土樓人也是言詞無法形容的好客和熱情，海外客人只能舉杯，無法暢飲，是Y，把我們的酒全都代飲了。一人喝三人的酒，不酒醉那是不可能。醉酒的Y臉紅得像關公，激動地摟着我們兩個，不停重複 「你們是我的好兄弟，我們是永遠的好兄弟」。我一聽，眼淚馬上掉了下來。那晚留宿雲水謠，是新建的古老客棧，保持原來的古樸韻味，非常有意思。對着雲水謠湖上的月亮，看着湖邊的老榕樹，被感動的人，睡前掉了一盆的眼淚。酒醉的Y說了不少話，這兩句，也許因為之前未曾掉過一大盆的眼淚吧，永遠放在我心上。
都說酒後見真情，酒醉吐真言，親眼目睹的我願意證實這兩句話是真的。因為如此，不管有人如何勸酒，我還是堅持不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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