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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輝
終於在小小的放映室看了陳果執導的西西紀錄片《我城》，因為看到土瓜灣，乃有感覺；少年時在十三街一間假髮山寨工場打假髮，打了近一年；其後輾轉在土瓜灣報館工作了十二年多--山寨工場與報館彷彿兩不相關，可於我倒是互相指涉的，互涉於像土瓜灣這樣的一個地方。
西西住在土瓜灣，土瓜灣有散文化的詩，有一首叫做《土瓜灣》：「下課時恰巧碰上一位乘搭飛機專程來港／到書院來聽牟宗三先生講課的作家／一同步出校園後在土瓜灣天光道上／替他截取的士趕時間赴機場回台北 ／他匆匆對土瓜灣橫掃一眼說道：／你怎麼能夠住在這樣的地方 ／而且住了這麼久？」
西西於是這樣寫道：「我的確／在土瓜灣一住住了將近四十年／書院對面的中學是我的母校／書院旁邊的小學是我教書的地方／以前這裡是種瓜種菜的農田／遠些是港灣；同樣的問題／大概不會問這裡的印裔，以及愈來愈多的／新移民，我也曾是新移民／我們恰恰經過一條橫街叫靠背壟道 ／抬起頭來我可以看見附近一幢沒有電梯的舊樓／四樓上有一個窗口打開了一條縫隙／那是牟老師狹窄幽暗的小書房／他老人家長年伏案瞇起眼睛書寫／長年思索安頓生命的問題／無論住在哪裡總是漂泊／但牟老師畢竟在土瓜灣住了許多許多年／土瓜灣就有了值得居住的理由」。
於我而言，土瓜灣就有了生活在其間的理由；像土瓜灣這樣的一個地方，在不同年代，聚居了不少新移民，西西有詩，題為《書寫的人》，詩說：「也許，和我一樣，她也在土瓜灣／居住了近四十年；和我一樣／住在一層狹窄的樓房，開門／飄進對戶的香爐燭火／開窗，面對鄰家三餐茶飯／每次上街市買菜，總看見她／風雨不改，屈坐在天橋底下」。
西西其時寫道：書寫的人「頭髮銀白」，「和我一樣，五呎身高，一樣／黑布搭扣膠底鞋，一度／是法國女子流行的時裝／她的職業是書寫，用／古老傳遞訊息的方法／有了電話，已經落伍，雖然浪漫／卻有忠誠顧客，潦倒的文盲／前來喃喃傾吐心事，請她記錄／融入角色，用第一身／參與細節的真實／低頭書寫，和我一樣／用圓珠筆，印上紋樣的紙張／疾書一陣，停下來回溯／發問......」
這個書寫的人於是讓我想通了，山寨工場與報館之間其實有某些關聯，凌亂的假髮在金屬齒牙上梳順，不就是有如人間消息在稿紙上整理？說來許是由彼由此的想像吧；這婦人「穿層層棉襖，頸纏羊毛／圍巾，戴頂圓圓灰絨帽」，和西西一樣怕冷，同為書寫的人，於是西西寫道：「我永遠無法明白／造物者複雜的設計，安排／她呆在天橋上寫信，我呆在家中／偶然寫詩，書寫是她的工作，我／只是遊戲？她的抒情／永遠擊中企盼的眼睛／我的敘事只是瓶中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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