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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 倩
一面牆，將人與人隔開，變得陌生與疏離；一面牆，也可把人與人聚到一起，變得溫暖而信賴。
過去的這個冬天，內地很多城市紛紛建起了「友善之牆」：掛上鈎，任何人都可把自己多餘的衣服掛上，而有需要的人則可以隨時將它取走。此項創意源自伊朗：去年伊朗嚴寒席捲全國，天寒地凍，又遭遇經濟衰退，城市裡無家可歸的人驟增。有位匿名者在牆上畫畫，並安裝好掛鈎，方便人們留下保暖的衣服。這樣一來，能夠給需要的人提供幫助，還能維護乞討者、無家可歸的人的尊嚴。
後來，衣服、鞋子、襪子、棒球帽、書籍，牆上物品的種類愈來愈多，還有細心的人掛上布簾，擔心雨水淋濕。再後來，有個商人考慮到無家可歸者飢寒交迫，他自費安裝了冰箱，冰箱裡的食物免費提供給需要的人們。無人監管，自覺領取，但是，從未發生過被偷的事件。一面普通的牆，讓整個冬天暖意融融，不再寒冷。
一面牆的公益效應，凝聚起善良因子，釋放出人性光芒。有人起名「天使之牆」，我更願意稱它為「和平之牆」。因為，這種創意所傳遞的理念與愛心，超越國界，超越種族，遍佈整個世界，堪稱偉大的善舉。
關於牆的記憶，或神秘，或冰冷，或屈辱，或溫情，或脆弱，或齷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版本。農村的黃泥土牆，歷經滄桑，見證歷史，從「文革」大字標語，到計劃生育口號，再到今日的新農村建設；城市裡的文化牆，耳目一新，日趨靚麗，市民路過，腳步快得停不下來；家屬院裡的圍牆，愈來愈矮，四面的小高層一座比一座高，淹沒了老院的歷史與光輝，也吞噬了從這裡長大人們的情感與初心。這些牆，有的已經消失，即便沒有消失的，也變得陌生起來--因為，大千世界日新月異，風馳電掣，隱隱中，我們在心中壘砌起來了一堵堵牆，將外人拒之千里，情感的沸點在降低，生命的溫度在冷卻，內在的空間在縮小，每個人都彷彿在自導自演一齣戲劇：變形記。隨着時間的化合作用，很多人的心靈不再柔軟，變成了銅牆鐵壁，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抹溫存。
壘砌一堵牆，只需幾天的時間；推倒一座牆，往往需要十幾年；那些無形之牆，才是最重要的屏障。就像魯迅先生曾經說過的：中國各處是壁，然而無形，像「鬼打牆」一般，使你隨時能「碰」，能打這牆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是勝利者。其實，牆也是有生命力的，會呼吸，會抗議，能隱忍，能擔當，含淚與悲泣。有些時候，牆的壽終正寢，對人類來說，也是某種終結與了卻。
莫言筆下的《會唱歌的牆》，令我記憶深刻。高密東北鄉的門大爺，99歲，他用收集來的酒瓶子壘了一道牆，把高密東北鄉和外界分隔開來。「酒瓶子幾十萬隻，瓶口一律朝北，每每颳起北風，酒瓶子就會發生各種聲音，匯合在一起，奏響一首前所未有的交響樂。然而，有一天，這面會唱歌的牆，倒了，玻璃瓶子碎了一地。值得慶幸的是，那高唱，那低吟，都滲透到了我們高密東北鄉人的靈魂裡，並且會世代流傳着的。」那堵牆，原來是滿滿的鄉愁，也是一代代高密人的情感皈依。
而友善之牆的興起，是打開心門，使人們推倒自己壘砌的無形之牆。開始關心他人，關心不認識的陌生人，關心這個世界。走出熟人社會的分界，幫助陌生人，這本身也是一個社會成熟與完善的體現。在我們家鄉，經二路上也出現了友善之牆。愛心在接力，春節不打烊，不少年輕人將嶄新的衣物掛上後便轉身離開，有些中年人抱來了棉衣、棉被，有些中學生自發的當起志願者，默默整理衣服，做些後續工作......一面牆，從朋友圈刷屏點讚，到現實中眾人捐贈，微慈善已蔚然成風，大城小愛在街巷迴響；友善之牆也是會唱歌的牆，美妙而舒緩的旋律在耳畔響起，響徹大地，歌曲的名字叫《愛的奉獻》。
「吃飽穿暖關乎身體，精神食糧關乎靈魂。」這面牆，位於不同城市，不同國家，不同街道，但是，相同的是，它都能淨化心靈，滌潔靈魂，也詮釋着生命的尊嚴與真諦。以往的慈善與救濟，往往鏡頭跑在前面，搞得大張旗鼓，忽略了受助群體的敏感心理，顛倒了幫助別人的精神本質。而友善之牆，從源頭維護了他人的尊嚴，體現出對生命的最大尊重，以及平等的理念。這實在是一種文明進步。一面牆的溫度，彰顯出一座城市的人文體溫，一個國家的精神關懷，整個世界的人道溫暖。像那些環衛工，需要什麼衣物，可以自己到這面牆上選取，非常自在，這種自在，不正是有尊嚴的生活嗎？
在我看來，友善之牆不在於追求數量，而在於它所傳遞的生命態度與人文理念，為現代人及城市管理者帶去諸多啟發與思考。
學者劉瑜在劍橋大學任教時講過這樣一件事：她每天回家時，總會收到幾封慈善機構的捐款號召信。有一次，她收到的捐助號召信中，還塞着兩個摺疊的大塑料口袋，上面寫着「請把你不要的、乾淨整潔的衣服放到這些塑料口袋裡，並在某月某日放到你家門口，我們屆時會來領取，並捐給某某機構轉賣......」她將一些用不着的衣服裝了滿滿一大袋子，並在指定日期放在門口，晚上回來她看到被人拉走了。「一個正常社會中缺少的往往不是人的善意，而是引導這些善意流向弱勢群體的中間人。在經濟體系中，那個給資本穿針引線的主角就是金融機構，而在社會生活中，給人們的善意做中介的則是各種公益慈善機構。」毋庸置疑，中國人並不比英國人缺少愛心與公益心，只是我們的公益慈善還停留在粗放而不完善的水平，穿針引線的組織資源相對發育不良，這些都是亟需改進的地方，也是公民社會與慈善組織的精細化管理：既不要過度拔高，形成道德高地，也不要低估人性，不排除有些人惡意取走。因此，讓友善之牆堅強不倒、永遠長存，管理方面要多「補鈣」，應與相關部門協調合作，強化志願引導與細節管理，形成常態化機制，這才是最關鍵的。
一面牆，溫暖一座城市；一面牆，改變一個世界。友善、互助、團結、和平，讓冰冷的牆壁有了暖意，讓我們的心靈敞開大門，接納、理解、包容、互動，奏響一曲曲激越人心的愛的交響樂。友善之牆，讓過去的這個冬天不再寒冷，無數愛心人士所播種下的愛的種子，已經悄悄萌芽、破土，即將綻放。讓愛常駐，春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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