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江南人喜歡吃麵,我也不例外,除了自己打點,便是到各麵館品嚐各樣的風味。應該說,時代進步,各麵館推出的花色麵條也愈來愈多,川渝湘豫隴粵晉等風味都能在江南吃到,口福真是不淺,但從前江南最簡易、最傳統也是非常好吃實惠的陽春麵卻罕見了。兼且不少麵館的服務水準卻比不得往昔,比方說從前的「正堂」缺席了,從前的「響堂」絕響了,從前的小服務不見蹤影了--遞上免費的調料和零賣的薑絲、辣油等都是小服務。
從前的「正堂」相當於現在賓館的大堂經理,但「正堂」不一本正經閒着、不呼不喝不支遣着別人,而是迎候於麵館門首,穿梭於吃客周圍,鑒貌辨色,上下招呼,介紹特色,有問必答,盡一切可能滿足吃客要求。有的「正堂」還兼做「響堂」,呱啦鬆脆呼喊各種「切口」,把吃客的需求和點吃的名目報向後廚和賬台,讓後廚為吃客烹調到位,讓賬台記下吃客消費數額,先吃後會鈔,分毫不差。印象裡「正堂」或「響堂」的「切口」有:
「堂裡又來兩兩碗,兩寬湯兩緊湯,兩健兩軟啊,健麵要斷生啊--」做生意「四」是忌口,四碗麵喊作「兩兩碗」,既避了「四」字,又表達確切、琅琅上口;麵湯多些叫「寬湯」,麵湯少些稱「緊湯」,硬些的麵叫「健麵」,爛些的麵叫「軟麵」,「健麵」中又有「斷生」和「直立」等程度的區分。
「堂裡兩位老熟客,一碗重青,一碗免青,一碗燜肉硬膘大精頭,一碗現炒蝦腰過橋,一碗重來一碗輕啊--」正堂或響堂對回頭客的需求一清二楚,「重青」就是多放些香頭,「免青」就是不放蒜葉,「硬膘大精頭」就是燜肉的一種,不是五花肉,而是肥瘦分明的那種;現炒蝦腰就是蝦仁炒腰花,「過橋」則是澆頭不蓋在麵條上,而是另外裝盆碟;至於「重麵」就是多點麵條,「輕麵」則少點麵條。
傳統「正堂」或「響堂」的吆喝切口基本失傳,服務水準也大跌眼鏡。譬如有一次我和妻子帶着外孫去吃麵,我向內廚喊了聲「兩碗輕麵,一碗重麵啊!」內廚沒有任何反應,我便「白話翻譯」:「兩碗麵少點兒,老兩口吃不下,另一碗多點,我外孫已經是個壯碩少年,胃口大。」內廚不以為然,回答說:「什麼輕麵重麵的,你們自己勻挑不就得了?」我無語,誠然,麵條是可以勻挑挑的,但挑時不慎、麵條牽牽拉拉的會顯狼狽,哪有下麵時就輕重分明來得穩妥呢?
當年我父親和母親就經營過一家小麵館,母親還當過「正堂」兼「響堂」的角色,她除了熟知老吃客的脾性,對新來顧客的要求也大致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尤其能區分出吃客需要「重麵」或「輕麵」。
那時這家麵館開在蘇州市電話局和東吳絲織廠附近,吃客多數來自這兩家單位,母親能分出兩家單位的諸多角色,同樣吃碗沒有澆頭的陽春麵(那會兒的人都節儉,多半只吃陽春麵),一般男性希望吃「重麵」,女性希望吃「輕麵」。當然,如果是上夜班的接線女話務員或擋車女工,下班後一副倦態隔夜面孔進得店堂,也必須給她們叫「重麵」,她會向撈麵的阿根師傅一一喊話分明,基本沒有差錯。看到下班女工,母親還會吩咐幫手老顧給她們的麵上澆些滷汁呢。母親說,女工夜班下班多麼辛苦,要讓她們有個好胃口,叫做「欠困食補」。
父母的麵館麵重鹵鮮,近悅遠來,其實那時的店家都能善待消費者的。
還說麵館的事兒,我家對門也有爿家庭式的小麵館,叫做周記麵店,老兩口和倆兒倆媳協力經營,我們家會時常會去作成他們的生意。我幾個哥哥姐姐中學時會就近去那店裡買麵條當早餐的,後來我和弟弟妹妹上學後也會去那店裡買麵條當早餐。那時我們不去堂吃的,而是用家生(器皿)去下了麵條回來吃的,經常是兩碗陽春麵挑成三碗,由三個孩子吃。周記麵店的老闆叫順生,老闆娘順生家小(妻子)熟知我們家多子女,經濟拮据的狀況,關照給我們的「來家生」(自備的器皿)下麵條重而又重,她會吆喝一聲「吳家『來家生』兩碗重重麵啊--」撈麵師傅心中有數,會用撈麵的「觀音斗」把麵條捲得結結實實,輕輕放到湯水裡。我們回家一挑開,哈,滿滿的三大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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