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那一日出門走得急,也沒抬頭看天色。果然,船從蓮花港開出去不久,海上已是風起雲湧。深藍色的波浪,像風中翻騰的雲朵,起起伏伏。偶然捲起來甩到窗子的玻璃上,一朵朵飛綻的浪花,砰砰作響,好似白日裡放煙火。
許是周一的緣故,船上的乘客並不多。放眼望過去,空置的座位竟超過了一半以上。人稀聲寂,船身蕩漾,正好合眼續上未做完的睡夢。
再醒過來,船已泊穩在中港城碼頭。匆匆過關辦完入境手續,走出赤金色的中港城,雨比先前大了許多。腳下即刻躊躇起來,沒有帶傘,步行至尖沙咀地鐵站,少說也要十分鐘。我倒是不怕淋雨,只是身上的雪白襯衣和熨得妥帖的西褲,還有精心打理過的頭髮,若是淋濕了,有些不尊重採訪對象的意味。正猶豫着,一位撐傘路過的男子忽然止步,並目光溫和地打量了我一眼。
「我去尖沙咀地鐵站,需要一起走嗎?」港式普通話,謙遜溫和。端正斯文的面孔,乾淨清爽。
愣了有三秒鐘,我燦然一笑:「謝謝您,我正好可以借您的傘同路。」
真的有雨中送傘的人!
這位男士看起來大約三十歲的樣子,略比我的身形高大一些。一把長柄灰布傘密實而舒展,我走在他右手邊。
雨似乎更大了些,廣東道上的行人並不多。我們並肩走過時,兩邊的各色名牌店子看起來也是人跡稀疏。
「自從這條街上發生過一些香港人和內地人的不愉快事件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主動的善意了。所以,您剛才邀我共傘時,我竟然有些錯愕,更多還是感動。」出於職業習慣,我這樣對他說。當然,這也是我的由衷之語。
他靜靜思索了片刻,語調淡淡地說,「在很多事情上,香港和內地同胞的看法可能很大不同,但是我相信大多數香港人對內地來的遊客都是友善的,有時候只是沒有主動表達出來。在我看來,香港還是原來那個香港,香港人也沒有變。」
我笑了笑,表示認同。
我注意到,他撐着傘柄的手,始終微微右傾,讓傘下的我能有更多遮擋。
兩個人攀談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走過九龍公園徑,一拐彎就到了地鐵站。我再三表示感謝,與我共傘的男子,始終只是謙和地重複着一句「唔使客氣」。
從灣仔站出來,雨小了一些,離約定的時間更近了。管不了許多,拎着包一路橫衝直撞,橫過軒尼詩道時,才過了一半,斑馬線上的綠燈就變成了紅燈。只好跟幾個過馬路的人一起,站在路中間安靜等待。雨勢再次變大,擠在我旁邊的一位南亞裔膚色矮胖女子,朝我微微笑了笑,把手中的傘側了過來。我的頭頂立刻沒有了雨聲。幾十秒的工夫,我們一起在雨中靜默。然後,綠燈,過街。我們相視一笑,我轉左,她朝右。
我一向不太相信人云亦云的事情,只在意自己的真實觸碰。一段不長的路,有兩個陌生人主動與我分享遮雨的傘。在我眼裡,這便是一座恆有溫度的城市。就像生命中遇過的很多人,長得不是很美,笑起來也不是很美,卻總能讓你心生信任,並為之感到輕鬆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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