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雙六
在我的研易生涯中,曾經有過違逆「易經」忠告的一例。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妻子準備夥同金氏兄弟共同承包某大學的一座食堂,想通過「易經」預測一下合作前景。她當時占得「困」卦五爻動,卦意為困,又有兄弟酉金動來克世劫財,明顯發出了此事斷不可行的警告,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固執地認為:哪有大學食堂不賺錢的道理?卦象或許是連帶發出要在其他方面破財的信息。該食堂還是被妻子夥同他們勇敢地承包下來,結果發現金氏弟弟在採購和銷售環節情不自禁地上下其手,好像食堂裡一切財物都是與他無關的可以任意竊奪的對象。大家起早貪黑地疲於奔命,換來的卻是月月虧空,妻子不得不在兄弟酉金當令的月份安全撤出,只有聽任金氏兄長單方承受他的弟弟繼承宰割了。
困卦探討困境中的對策與出路,卦辭說:「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水流在河澤中日漸枯竭,陽氣遭到陰氣的隔離和危困,象徵窮困的處境。這種窮困不僅是經濟和生活上的貧困,更是道德和自由的危困,是事業和志向的困頓。人在困境中,無力自救,也缺乏外援,甚至連說話都會遭人嫌棄,他發出的任何聲音都無異於喃喃自語。困境是一切偉大事業所必經的一道險關,它其實不過是一段壓力無限加大的時間而已,除了時間的壓力之外,其他一切天崩地裂的危機都不過是暫時的表象,只要能像欣然接受醫療注射一樣,懷着超然的心情順利通過這段時間,再可怕的困境都會迎刃而解。困境的本質是要通過摧殘他的肉體來剝奪他的志向,如果經不住困境的壓力而變節異志,困境的陰影就要籠罩他的一生。仁人志士應該與偉大的理想相守到命運的最大極限,不是被困境推向崇高和不朽,就是把困境化成一座勝利的紀念碑。
初六、臀困於株木,入於幽谷,三歲不覿。身無分文的貧困偏又遇上多事之秋,即使安居在家中他也如坐針氈。本來通過正當而清白的勞動也可以逐步緩解歲月的艱難,可他太需要財富了,忍不住聽從了壞人的拉攏和誘惑,終於鑽進了一隻暗無天日的賊船,乃至於連續三年都不敢在陽光下拋頭露面。
九二、困於酒食,朱紱方來,利用亨祀,征凶,無咎。官場已經變成了酒場,不喝酒就無法工作,才華只有通過酒話才能顯現,權力偏偏隨着酒量一起攀升,但他不是一個出色的酒徒。年復一年、夜以繼日地沖天酒氣薰得他無法清醒、也無法工作,他無法逃離也無力抗拒這張由層出不窮的酒席交織而成的天羅地網,只有暗暗祈禱上蒼要將這股糜爛、昏醉的彌天酒氣盡早驅散。能夠意識到酒宴的荒誕,也就意味着正在突破酒宴的圍城。
六三、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前進,被一塊如山的巨石擋住了去路;停歇下來,腳下的土地又變成了遍地荊棘;返回家中,妻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身在困境之中,卻對自己有能力辦到的事情感到索然無味,他的興趣只在於像富豪那樣風姿優雅地日進斗金,這種只憑興趣不憑能力的人生選擇,把他一步步逼進了進退失據的死胡同。
九四、來徐徐,困於金車,吝,有終。在需要萬眾一心共渡難關的艱苦年代,民眾日漸高漲的熱情突然冷卻下來,因為他們看到前來視察的官員乘坐着豪華而龐大的車隊。官員其實並不希望用這樣的排場來威嚇和驅散民眾,但重要的身份迫使他擺脫不了周密的安保。既然已經意識到這些豪華的車隊是橫亙在他和民眾之間的一道巨大的屏障,也就意味着撤除這道屏障的時間已經為期不遠了。
九五、劓刖,困於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遭受到被割鼻斷足的酷刑,這是人世間的奇恥大辱,也是他曾經擁有權傾四海的地位招來的慘禍。如果在恥辱中投降變節或憂傷至死,困境就成了他畢生的終局。司馬遷當年身遭酷刑之後之所以隱忍苟活,就是因為記載和主持歷史公道的大業未竟;只要讓生命的長度能夠穿透困境的隧道,就一定能夠迎來天道好還的一天。
上六、困於葛藟,於臲卼,曰動悔有悔,征吉。被一片無邊的藤蔓網住所有的道路,腳下的地面又在搖搖欲墜,天地之大竟然不給他這個微小的生命留下一點容身之地了!這時候如果有人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那就是誘使他坐以待斃。他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來考慮行為妥當與否的問題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拚死殺開的一條血路。這是困境最極致的時刻,也是它臨近終點的時刻,正是用最大的力量和最短的距離徹底擺脫困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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