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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姥姥和她的莊子

2016-11-21

王兆貴

「哧∼嘎,拉大鋸,拉倒姥姥門前大槐樹。破到板,做到船,帶茈~孫上江南。江南不給飯兒吃,摳個鴉雀蛋兒吃。軋紅布,軋綠布,留給外孫做媳婦」。這大概是我兒時最早聽到也是最熟的童謠了,以至於半個多世紀後仍記憶猶新,且與我姥姥的音容笑貌疊印在一起。在我後來接觸到的文學作品中,好像天底下外祖母的形象都有相近之處。如,慈祥、善良、正直,相信善惡有報,憐貧惜弱,會講民間故事,念叨有趣的童謠。從血緣上說,姥姥屬於母系血親,對外孫也就格外親近。

我姥姥裹小腳,穿土布襪,腳踝到小腿紮茪@圈一圈的腿帶子,黑衣黑褲,大襟衣服,紐扣繫在腋下。自我記事起,姥姥就已頭髮斑白,皺紋滿臉,戴一頂黑色絨線帽,前額綴有一塊翡翠,腦後綰茩蚚Z卵形髮髻。大約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姥姥只要上了炕,一定是盤腿而坐,從不含糊。炕頭邊或窗台上,總是擺荌w線笸籮和紡錘,一邊與人說話,一邊紡麻繩或做針線。

我上高小的時候,語文老師佈置了一篇暑假作文,讓我們觀察生活中一件有趣的事,記述下來,開學後上交。那時我們正值貪玩的年齡,把寫作文看作是一件很不好玩的事。搪塞又怕過不了老師的關,暑假將盡時,只好將我在河灣玩耍時的見聞寫出來,填滿了兩頁紙交差。開學後,老師把我喊去。「你知道莊子嗎?」她一邊翻閱同學們的作文,一邊問我。我說:「知道啊,那是我姥姥家。」

姥姥家住在渤海灣畔,離我家不過五華里,過去曾是一個漁村,靠近龍口港,村名就叫莊子。莊子村東南,有棵百年老樹,不知是松是柏,是楝是槐。樹冠蒼勁稀疏,榮枯參錯,老態龍鍾;樹根鼓出底面,佈滿青苔,虯屈狀如蟠龍;樹幹粗壯,須兩人合臂才能抱攏。靠近地面的樹幹,有個斗大的空洞,每逢雷雨過後,便有紅如血絲的汁液淌出來,被村民們視為精怪,用好幾道鐵絲將其圍紮起來。小時候,每每路過那裡,都心生恐懼,不敢靠前,遠遠繞過。離家多年後返鄉時,那棵老樹已不見蹤影,代之而起的是一條寬敞的大路和一座座新居。

那時,莊子村周邊尚未開發,除了現今稱作濕地的荒窪外,還有許多流向大海的河溝、池塘,不寬也不深,但水草豐盛,魚蝦頗多。僅就這些河灣,就夠我們這些小孩子玩耍了。在我上學之前,或是寒暑假期間,經常要到姥姥家住上一陣子。平時隨父母去龍口鎮趕集,也要路過那裡落落腳。夏秋之際的午後,我們趁大人歇晌不注意,常常溜之乎也,帶上瓶瓶罐罐和網兜,到那些河塘裡摸魚撈蝦掏螃蟹,哪怕日曬暑蒸,也樂此不疲,直到太陽偏西,大人來喊,才將兩腿的泥漿在河水裡洗淨,匆匆跑回去。

三年自然災害那陣子,經常餓肚子,於是我就利用假期,到海灘地裡刨開沙土,翻找秋收後遺落在地裡的地瓜、花生(方言叫作潀a瓜、滫嵽矷^,順便到姥姥家去蹭點吃的。儘管多半是些粗食,但也足以飽腹。姥姥家的鍋裡,往往會有熥熟的玉米餅子、地瓜或地瓜乾加鹹菜,碰上了免不了大嚼一頓,若有大b蘸蝦醬,就更美了。姥姥見我吃得香,總是笑瞇瞇地看荂A待我吃飽離開時,還會抓一把炒花生放進我口袋裡,然後佯裝生氣地嘟囔一句:「外孫狗,外孫狗,吃飽飯就走。」

老師聽了我的回答,先是一愣,然後笑了。「我問你的不是村莊,而是一本書,也是一位古人,名叫莊周。後人把他講的故事、說的話整理出來,編了一本書,書名叫《莊子》。」老師見我一臉茫然,又補充了一句:「在以後的課文中,我們會學到的。」

隨茼~齡的增長,在課堂上或者課外讀物中,特別是連環畫中,愈來愈多地讀到了莊子的寓言故事。如,《莊周貸粟》、《庖丁解牛》、《井底之蛙》、《螳臂當車》、《北冥有魚》、《惠子相梁》等等。當我看過《莊子.秋水》篇後,才知道語文老師為何有此一問。在暑假作文中,我寫的是河中小魚兒戲水的情景,並有幾句同小魚小蝦的對話。老師看過之後,大概是聯想到莊子遊於濠梁的故事了。在莊周與惠施的對話中,就有討論遊魚之樂的內容。儘管那時我還不知莊子是何許人也,但自此以後,就特別留意閱讀莊子的文章,由不甚了了到似懂非懂,由初識其趣到明曉大意,愈來愈喜歡,愈來愈感佩,在通讀的基礎上,有些篇目還能背出來。直至今天,不能說完全看懂了,卻也熟絡於心,受益匪淺。

文獻對莊子故里的記載極為簡約,《史記》說:「莊子者,蒙人也,名周。」一句「蒙人也」,把後來人都蒙住了,以至於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說在河南,有說在安徽,還有說在山東等等。儘管我的家鄉在山東,但我沒有任何理由說,姥姥家住的那個莊子是以莊子命名的。不過,莊子他老人家當年所遊的濠梁濮水,倒與我姥姥家周邊的環境差不多。因此,每逢讀到莊子,總會讓我想起已經去世多年的姥姥和她住的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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