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以情感經歷為主線,戲說歷史人物,向來是後世之人常取之法。畢竟,飲食男女,多半喜歡以癡男怨女的八卦故事,佐料生活。
戲劇作家為了賣座,以此迎合大眾亦屬常事。譬如紅遍兩岸四地,又被剪輯配音在美國發行的《甄嬛傳》,就是以雍正皇帝後宮嬪妃爭鬥為題材。曾在香港和內地掀起收視狂潮的《金枝慾孽》,亦是戲說嘉慶皇帝後宮恩怨。正史所載的國家大事天下紛爭,在劇作家筆下,都不過是兒女情長的背景幕布。
香港風水先生李居明寫的粵劇《毛澤東之虛雲三夢》,又是一例。年初二晚,在新光戲院看了這齣時裝粵劇。整齣戲分成九幕,以一主一配兩條情感線索推動劇情。以毛澤東生平最為外人所熟知的三段感情為主線,大致勾勒出了他的一生:從湖南到北平,在恩師楊昌濟家中遇到第一個妻子楊開慧,結成連理之後,投筆從戎,回湖南發動秋收起義。
兵敗之後,反連累留守家鄉的楊開慧,慘遭當局槍殺;轉戰江西井岡山,遇到了第二任妻子賀子珍,紅軍開始兩萬五千里艱苦長征,夫妻並肩歷經無數場戰役抵達延安;中共救國信念激起全國熱情,大批進步青年湧向延安,賀子珍赴蘇聯醫病,毛澤東邂逅江青。配線則以蔣介石成功追求宋美齡後,大權在握,卻在內戰中不得人心,而一路敗落。
我向來愛遊歷,不僅在北京豆腐池胡同15號的楊昌濟故居參觀過,也曾藉出差之便,到訪過湖南韶山沖毛澤東家鄉,和江西井岡山、杜鵑山。因而對劇中再現的幾處場景,頗為熟悉。拋開歷史的細節真偽,就編排來看,此劇沿襲了傳統戲說的方式,以虛構的方外之人夢境開場,再將正史和坊間野史雜糅鋪陳,顯山露水,講了偉人跌宕多姿的一生。不出預料,結局又回到夢境之中,以毛澤東和蔣介石幽冥對談,向世人勸善,名利過眼浮雲,不墮輪迴之中。
觀劇結束之後,一眾演員出來謝幕,我腦海裡即刻彈出16個字:避重就輕,刪繁化簡,不談政治,只論風月。既然只論風月,我倒對龍貫天飾演的毛澤東頗為意外。唱腔高亢酣暢,行腔鏗鏘有加,吐字清晰,且字字飽滿。難得是,舉手投足之間,也有幾分偉人氣度。陳詠儀飾演的楊開慧,也較為出彩。此外,唱詞中多處直接化用了毛澤東詩詞,算是點睛之筆。尤其是那首膾炙人口的《沁園春·雪》中的「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劇中用在毛澤東應對楊昌濟和蔡元培的提問,甚為妥貼。
李居明到底不忘風水先生的本業,把蔣的敗退和毛的崛起,歸咎於蔣派人兩度破壞毛位於韶山的祖墳,導致負負得正,反倒在運勢上幫了毛。他還讓楊開慧死後再投女身,起名「褘開陽」。新中國開國大典前夕,年方十九歲的褘開陽 ,跟隨一群年輕人載歌載舞,恰巧與思緒萬千的毛澤東雪中重逢。只可惜,飲下孟婆湯,芳齡佳人早已不記前世之事,而結緣他人。亦真亦幻,亦幻亦真。結髮夫妻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台上演員情真意切,唱腔婉轉,台下的觀眾不勝唏噓。
觀戲至此,身為台下觀眾,我也只是默默念了一遍蘇軾悼念亡妻的千古絕唱。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或許,這才是李居明做整齣戲的本意:即便偉岸如毛澤東,也難過情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