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 荷
住樓房住得久了,有時就懷念平房,那些鄰里之間隔牆遞話的日子,總會在我的言談笑語中不知不覺地提及。
其實我在平房裡總共住了不到十年,然而就是這十年,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往事。第一次居住的房屋是一間屬於學校的單身教師宿舍,這間房比一般的房屋略大些,在沒有多少傢具的情況下,看去也不怎麼狹窄。自從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就精心利用每平米空間,極力將它裝扮出溫馨的樣子。
這排房子在學校的校區邊緣,左邊是一個小賣部,右邊緊靠着一面牆,牆在門口折了個彎,沿着西向的路口向東去了,那是通往學校各個教室的方向。我們在屋門口的牆根下種了一小畦辣椒,每當覺得飯菜沒什麼味道時,就掐些青色的辣椒放進正在翻炒的菜裡。做飯用的爐子也靠在這面牆根,這面牆成了我家的「院牆」。
夏天陽光強烈的時候,在露天下做飯,陽光的炙熱加上煤爐、鐵鍋的熱浪一起撲面而至,做一頓飯往往汗流浹背,後來就索性用木棍搭了個架子,四周豎起幾塊纖維板,撐起一個簡單的棚子,我在棚子的邊沿種了幾棵花,算是一點兒美麗的點綴。
起初我不知道屋子後面有一個水塔,以至於每天晚上的睡夢裡總恍惚聽見一股水流的聲音。那聲音有點像雨聲淅瀝,又有點像河水潺湲,響聲正對床頭唯一的窗戶。有一天清晨,我又聽到幾名學生在窗台外面朗讀英語單詞的聲音,這聲音從清晨五點一直持續到六點多鐘。那時候我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寫作,睡得晚,醒得也晚,最怕打擾而不能睡個早覺,她們的聲音又這麼清脆響亮,於是產生了請她們離開的念頭。
然而當我沿着那面牆,轉到學生躲在裡面背單詞的角落時,卻又猶豫了,那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地方,有一個正在使用的水塔,水塔不高,圓圓的塔壁旁開了一個窄窄的小門,門外有兩塊長方形的條石,正好容她們坐在那裡讀書、乘涼。除了那座水塔,周圍還有一些水杉,筆直的水衫做了她們稚嫩的脊樑的依靠,給她們一個安靜、幽雅、閒適的所在,我不忍心打擾。要知道,這是一所容納數千人的學校,只要不上課,校園裡到處都是學生的喧鬧,這樣幽靜的地方的確是很難找到。
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只探了下頭,就把一切看明白了。從此,我既沒打擾她們晨讀,也沒再厭煩窗外的流水之聲,任由屋後的水聲在耳畔珠玉飛濺,她們清亮的讀書之聲也一直持續到深秋。那些日子裡,我有意安排自己盡量早睡早起,爭取一覺睡到天明。初冬時我搬了家,這回是搬到南校去了。南校是與北校相對的兩個不同的校區,北校是教學區域,南校是家屬院。最初的時候南校曾有兩排教室,北校也曾暫時住着幾位新搬來的教師家屬,就像新婚之後居住在那裡的我們,沒有那麼嚴格的界限。
這次搬家,我們住進了一所兩間的平房,屋子不大,大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有個小小的院子。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幾乎把整個院子遮住了,緊鄰廚房的角落裡有一棵葡萄樹,從粗壯的樹根來看,應該種了好幾個年頭了,枝藤卻不太多。它春天開花,盛夏熟果,果實不大,像綠色瑪瑙一般晶瑩剔透。成熟的果實味道很甜,遺憾的是等不到成熟的那天,就被一些尋味而來的鳥兒啄爛了,繼而遭到蠅蜂的圍剿,到真正成熟的時候,已剩不下幾顆。
在這兩間屋子裡住了三年,之後學校分房,我們又住進一所三間的平房,這三間平房比之前的房屋更寬敞了。搬進這三間房,也終於有了個像樣的小院,屋後有一片空地,我們把它開闢成菜園,在上面種上了青菜,一年之中鮮蔬不斷,整潔的院落裡種了七八種花,西牆下是雞冠花,東牆下是指甲桃,窗下有石榴樹。有的人家種了四季桂,深秋時節桂花開放,香氣馥鬱,引得蝴蝶從此家頻頻前往彼家,就像小院邀約的貴客。
養過一對綠色的鸚鵡,叫聲不好聽,也不像《紅樓夢》裡林黛玉的那隻會學話,只是每年都要繁殖兩三隻,每繁殖一窩,就被喜歡鸚鵡的朋友要走了,看大家都那麼喜愛,便更對牠們照顧有加。晚上院子裡有路燈照着,夏天坐在天井裡洗衣,有時會跑出一兩隻刺猬,一開始很害怕,牠們也露出非常驚慌的樣子。後來發覺沒什麼危險,我坦然,牠們竟然也大搖大擺起來,在花朵的陰影裡呆呆地待上那麼一會兒,趁人不注意時悄然離去,就連逃遁的路線都那麼熟悉。
那時生活水平不高,工資收入低,無法滿足物質和文化生活的雙重需求,大家想盡辦法彌補不足,開闢菜園種種青菜,不僅收成可觀,還起着美化綠化的作用。「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一排排整齊的院落,院裡是花草,門前是花草,屋後菜園裡綠意盎然,田畦周圍又是白色的花、黃色的花、粉紅色的花、玫瑰紅色的花,在陽光下可着勁兒地開着,小小的院落收拾得秩序井然,有條不紊。
居住平房的另一個好處是方便逛街。家有小孩子的可帶到院子裡玩耍,閒來無事的可以在院子裡喝茶。屋子裡感覺悶了,到樹底下乘涼,接受微風吹,陽光照,兩家要好的還可以互相串門,誰家做了好吃的,不用特意宣告,一陣風兒過後,小廚房裡就飄出各種飯菜的味道。低矮的花牆,隔不住香氣,更隔不住生活的趣味。
清晨,有單位用號聲催人起床,聞號起床做早餐送孩子入託兒所已成為我的習慣。愈是住得久了,愈是感覺那號聲親切,其聲嘹亮,以至後來起床的號聲不再響起,我好長時間都感到失落。有一陣大家喜愛流行歌曲,不僅街頭放唱片,好多人家都買了錄音機,平時大家去北校上課,家屬院裡靜悄悄的,一到周末就熱鬧了。上午,錄音機裡唱的是毛阿敏「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下午,是徐小鳳的「夜色茫茫,罩四周」,一直響到一輪新月真的從夜幕升起來了。
不過,這裡畢竟是校區,大家都自珍自愛,懂得約束,播放的聲音並不太大,一邊聽着歌曲,一邊不打擾看書。真正瘋狂的是卡拉OK風行時。空着的場地上,一根長長的電線,一台「燕舞」牌收錄機,一支話筒,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在周圍翹首而立,在音樂的伴奏下人人一曲唱到深夜。這樣的情景不僅遍佈大街小巷,也成了職工俱樂部文化娛樂活動的項目之一。
那時我在單位負責宣傳報道工作,不乏讀書看報,報紙上最流行的關鍵詞,就是「卡拉OK豐富了職工的精神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