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頁 > 文匯報 > 副刊 > 正文

豆棚閒話:麥粞飯粥

2017-03-18

■ 龔敏迪

踏青到江南郊外,行走在芃芃其麥的江南田野,讓人賞心悅目。農家端出一碗久違了的麥粞粥待客,人道是當下重新復活的健康食物,令人感慨不已。

以前農家收穫了莊稼,米要春麥要磨,都是費力費時的活,麥粒放在石磨裡磨出來的就是麥粞,也稱麥屑、麥頭。江南盛於稻作,大面積種麥始於東晉南渡以後,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在元嘉二十一年下詔:「南徐兗豫及揚州浙江江西屬郡,自今悉督種麥,以助闕乏」,並令速運彭城、下邳的麥種過來播種,從此為定制。《陳書.孝行傳》說張昭:「及父卒,兄弟立不衣綿帛,不食鹽醋,日唯食一升麥屑粥而已。」南朝的梁軍在與北朝齊軍交戰時,在稻米食盡之後,「調市人饋軍,皆是麥屑為飯,以荷葉裹而分給,間以麥絆。」食麥在江南是貧困的象徵,所以明朝戲曲《錦箋記》說:「做人切莫做余姚,到處人呼『麥粞包』。」不僅地瘠稅重的余姚農民,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南通紗廠工人也說:「紗廠工人生活難,醃齏鹹瓜麥粞飯。」上海抗戰時童謠說:「八一三,八一三,東洋烏龜摜炸彈,阿三就此遭大難。一路無錢買夜飯,肚皮餓來手腳坍,求爺爺,告奶奶,討茈b碗麥粞飯,忍茧h苦吃下去,家仇國恨記胸懷。」

光緒《川沙廳誌》載:「小麥以為面,圓麥磨粞,雜米食之,曰『麥頭飯』,貧者賴以接濟,故他邑有『東鄉麥子』之目。」麥粞中加了米,嚮往吃可口白米飯的江南人還是要挖苦。清人王有光的《吳下諺聯》說:「糞,所以美土疆,清者力薄,濃者力厚。此自然之勢。何松江之一清如水者,反勝於上海之濃厚,以鐵搭坌取者乎?蓋上海土高宜麥,與華、婁產稻之鄉異。松江人每嘲為東鄉吃麥飯,故其糞無力。松江人心思尖銳,不似上海人直遂,上海人每嘲松江人從肚腸中刮出脂油,故糞雖清薄而有力。」

西邊的松江人與東邊宜於種麥的上海縣人互嘲,西邊的華亭縣、婁縣是稻米之鄉,所以「東鄉麥子」是譏嘲上海縣。麥粞飯的做法是先將大米煮滾,倒入麥粞攪勻再加把火煮熟。煮好後米飯還是會下沉,麥粞在上,盛飯時從鍋底挖出來的米飯多一些,向人示好就用這種盛法,米麥的比例,則視各家的貧困程度而定。

正如清人李林松的《滬瀆竹枝詞》所說:「東鄉麥子盡人嘲,萬頃黃雲是樂郊;但得催科人不至,冬春米又綠荷包。」稻米之鄉吃不上米飯,究其原因是猛於虎的苛政,以至於南宋的朱熹也要吃麥飯,他有詩道:「b湯麥飯兩相宜,b補丹田麥療飢;莫謂此中滋味薄,前村還有未飲時。」紹興諺語 說:「吃麥屑飯遊西湖,辛苦銅錢快活用。」有口吃的,就不妨窮開心一回。乾隆年間的常熟徐市人顧彬的《過李將軍墓次東漵韻》則說:「寒食招魂無麥飯,黃昏吊影有磷燈」,連麥飯也吃不上那就要絕望了。南宋周紫芝的《婆餅焦》說:「雲穰穰,麥穗黃,婆餅欲焦新麥香。今年麥熟不敢嘗,斗量車載傾囷倉,化作三軍馬上糧。」「婆餅焦」的故事是絕望者的呼聲,明代馮夢龍的《情史類略》裡說:「人有遠戍者,其婦從山頭望之,化為鳥。時烹餅將以為餉,使其子偵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已,見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餅焦』也,今江淮所在有之。」

「婆餅焦鳥」,就是麥熟時出現的鷦鷯,比麻雀還要小不少的身子,在告訴人們,雖然麥子收成不錯,農夫仍然飢荒嚴重,嘗新做幾個麥餅也不容易,更不用說吃麥粞飯了。如今日子好過了,「麥飯豆羹,皆野人農夫之食耳」,也成了歷史,偶爾喝一碗麥粞粥,不由得想起東漢劉秀登基後,念念不忘之前自薊東南馳,晨夜草舍,夜經饒陽蕪蔞亭到虖沱河,飢寒交迫中吃過的豆粥麥飯。

野外下了幾滴春雨,大地一片溫潤。要不了多久,桃花就開了,雛鳥也長出了羽毛,接荋N是「麥秋在野,蠶停於室」的季節了。於是與農家相約,到了那時再來吃頓麥粞飯。

讀文匯報PDF版面

新聞排行
圖集
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