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幾年前訪問桑吉加,他曾笑說自己有種「憋不住的張狂」,這點張狂帶到舞作上,就是能量飽滿、體能破格,情緒嘩嘩嘩地流淌。當時,這位來自草原的藏族編舞家忍不住辯白:「其實我性格中有另外一種東西一直沒有帶進來,很安靜的、細緻的。」這次他再次以駐團編舞的身份與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合作《後感性.實相》,名字先聲奪人,充滿沉靜的哲思,這轉變會不會來得太劇烈,甚至好像要一下子去到佛的世界中了?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其實不抽象,反而更現實。」桑吉加笑蚖﹛A「我最後發現實相就是真實的現實,我們避不開。什麼叫本來面目?就是現實中繞不開的。我們達不到佛的境界,我們一直忘不了『我』,現在更是強調自我的時代,『我』在的時候,我們就沒有悟性達到佛的那個『實相』。我還悟不到,所以就表現我現實中真切感受到的東西吧。」桑吉加說,在吵雜的城市中,「人來人往,其實實無交往。」人生充滿無力與不安,這就是他所體會到的世情常態。
桑吉加用這樣的方式,把「實相」從極致、澄澈的佛法世界拉回人間;而在它之前冠上「後感性」之名,更表達出一種重新詮釋的慾望。
「後感性」實驗
「後感性」是一個視覺藝術上的名詞,指的是以1999年藝術家邱志傑和吳美純所策劃的「異形與妄想」展覽為始的,持續了10多年的中國本土實驗藝術實踐,最初的開端是對當時所流行的「觀念藝術」的反思。邱志傑曾憶述,「(90年代)所謂的觀念藝術,正在陷於一種標準化的趣味:極簡、枯燥、微小崇拜和機智崇拜。智力上的追求壓過了作品的現場感,『說法』變得比什麼都重要,一件作品不是為了打動人而是為了使觀眾佩服作者的智力水平,藝術界已經陷入了一場走火入魔的智力競賽。」而所謂的「後感性」,則是「對身份和類型不斷地退出,不斷地策劃和發動對於自我和經驗的再陌生化。後感性是從來沒有完成過的映像階段,是被無限地延長到一生的青春期。」
桑吉加當年並沒有看過相關的展覽,卻透過文字被這個概念所觸動。「當時的這批藝術家,覺得觀念不大重要,而強調藝術存在的本身意義。對於藝術,每個人都有不同解讀的可能性,不能以你的說法,去強加於人。」他說,「開始構思這個作品時,我感覺『實相』本身太有佛的意義了,讓人覺得好像是要講佛教信仰的東西。話說回來,佛是信仰,而表演是假的;信仰講真,我們在舞台上講信仰,就有點諷刺了。所以會加上『後感性』,對這個『實相』賦予其他的解讀性。」「後感性」藝術家對於裝置藝術的解讀也給了他不少刺激,「對我來說也是舞蹈上的一種實驗。舞蹈是否有可能有一種裝置性?行為性?除了我們理解的跳舞之外,它的行為性在哪裡?進念.二十面體也經常做這種有行為力量的東西,那這種東西我自己從來沒有做過,跟它是否可以有一個結合?極端的飽和和極端的節約,之間的力量在哪裡?」
與鄧樹榮合作
創作《後感性.實相》,桑吉加邀來劇場導演鄧樹榮擔任劇場指導,也請來他的團隊為舞者們開設工作坊。鄧樹榮專注於簡約風格的形體劇場,《泰特斯》、《馬克白》,以及和舞蹈家邢亮與梅卓燕合作的《舞.雷雨》都體現出對於劇場中形體表達的不同探索。「我喜歡他的東西,舞台很簡單,也似乎沒有人物,不像我們傳統的劇,看服裝打扮就知道他是誰。他走比較中性的風格,人物很normal,看起來也許和我們平常的人都一樣。但是用這種方式去演繹過去比較有分量的作品的時候,他的處理方式和調度我很感興趣。而且他的演員還有很多肢體的動作,用肢體來達到極端的力量,或者感情的發洩,這我也很感興趣。」
對桑吉加來說,戲劇理解的肢體和舞蹈的肢體有所不同,在工作坊中,他作為一個旁觀者每天觀察舞者的變化,「作為一個團隊的能量好像被慢慢喚起,大家開始願意嘗試一下以前沒有想過的,這很寶貴。(鄧樹榮的團隊)強調情景與行動中的潛台詞,說這句話時我們後面有什麼動機去說,舞蹈以往很少那麼去強調。舞蹈只是跳,偶爾會強調一些意境或者質感。而我一直喜歡有這種角色感,不是說他去扮演什麼人,而是內心應該要有一種角色感,才會去做這個動作,才會更有味道,更能拿捏到位。他們的訓練方式非常有幫助,讓演員腦子裡面有這種意識,這種意識如果貫穿表演者自己本身的視野,就能看到舞蹈不同的可能性。」
香港讓人慢不下來
雖然擔任CCDC的駐團編舞,桑吉加仍然希望每年完成一個作品之餘,能多出去走走,到不同的城市參與不同的委約創作,讓自己「豐富一點,保持一個好奇心」。
近年來,他在歐洲不同城市遊走,作品中總有音樂家李勁松的影子,到這次的《後感性.實相》,已是兩人第八次合作。問他有沒有自己喜歡的音樂風格,他想了想,轉而說:「很奇怪,我們在國外做的和在這裡的很不同。我們之前在意大利做的,音樂上的旋律美得呀,所有的狀態都很不一樣,在這裡,每天都是!我說你不要了,結果他出來還是!在挪威做的,音樂漂亮得不行,全是大提琴。因為環境、感覺、氣氛都很不同。在挪威,只能工作到4點,天黑要到11點,那麼悠閒,你去喝個啤酒,坐在咖啡廳看別人曬太陽、聊天,第二天再起來,慢慢喝杯咖啡,開始排練。慢慢地,你人就變得很輕鬆,沒有那麼急,音樂就變得是有空間的。在這裡早上10點排到晚上6點,做完大家就走人了。前段時間我每個星期都覺得我需要一個空間,在戶外坐茬靰M咖啡曬曬太陽抽根煙,可真的找不到這樣的地方。只能去各種商場,一進去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有個座位,我喝杯咖啡看看書,坐了半小時就有幾個人老瞄我,就不好意思再待茪F,怎麼辦,只能回來了。」
桑吉加說,在北京,他在山裡有個房子,有空時帶茷臚l去,一待就是一兩個月,天天在大陽台上看日出日落享受天倫之樂,「很舒服」。來香港,連這自我調節的機會都沒有了。
但香港就是這樣,忙碌擁擠,看起來浮華一場,卻也有蚅搣韟菑v的強大邏輯。在這裡思考「實相」,別有一番意味。
《後感性.實相》
時間:三月三十一日、四月一日 晚上八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