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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情萬里】又逢512

2017-05-10

趙鵬飛

512似乎已經成為一個嵌入生命中的代碼。

出差或者旅行住酒店,遇到有512的房號,心裡也會一跳。有時候在等電梯時,看到兩部並行的電梯,在相鄰的顯示器上組合出現512,我也會下意識眉頭一皺。排隊等位吃飯,倘若拿到的號碼真的是512,我可能再也不會光顧這間餐廳。

有一次跟朋友自駕去阿壩州旅行。路過映秀,朋友說不如去看看煥然一新的映秀鎮,順便也在那裡休息一下吃個午飯。我坐在副駕駛上,沒有反對,也沒有出聲。朋友只是轉了一下方向盤,車子就拐上了映秀大道。

重建後的映秀鎮,跟四川其他地方的旅遊鎮區相較,並無特別之處。仿藏羌式樣的房子,青磚、黛瓦、粉牆,雙出簷,梯形大窗子。無論年節,家家門口,懸一長串紅燈籠。臨街的房子,都是商舖。各色川味餐飲,小手工飾品,咖啡館,酒吧,客棧。實在沒什麼胃口,隨便撥拉了幾口米飯,起身跟朋友說,你們慢慢吃,我四處逛逛。

記憶中的樣子,一點都沒有了。我漫無目的四處張望,既小心又膽怯,直到沿着背角的街道拐了一個彎,奔流如舊的漁子溪彷彿從天而降,記憶一下子都甦醒過來。

(八級地震,天崩地裂,我實在無法回憶,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只好去翻了9年前的日記。)映秀,映秀。

有時候特別痛恨,自己是個記者;有時候也特別痛恨,自己只是個記者。

在戳痛那些遭受苦難重創的靈魂時,常常覺得自己很卑劣。那些妻離子散的人,已經回歸麻木,我的訪問讓他們重新痛苦;那些喪子失夫的人,已經出離了悲傷,我的訪問讓她們再次陷入絕望。職業的尖刻,在災難面前空前的被放大,讓無力感一次次來襲,積攢的堅強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跟並肩一線的同事說,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死人。走在映秀的街道上,那些已經面目全非、慘狀骸人的屍體讓我在一瞬間失去了記憶,一個人的忍受極限突然地被突破,意識裡率先的反應竟然只有空白,隨即而來的才是木然和通體的冰涼。就這樣繼續走着,目不斜視,視野裡所有的坍塌都成了幻象,不再清晰,不再真實。排山倒海的沉重重如潮水,一次又一次打擊着胸腔,使勁撕咬着自己的嘴唇,極力讓疼痛佔據自己內心全部的陣地......

(映秀鎮是當年汶川地震的震中,也是重災區,數千人在地震中失去生命,我是震後受報館派遣前去採訪的。)

眼前看到的漁子溪,白浪翻滾,還沒有走到河邊,我忽然通體發冷,冰涼的感覺,幾乎是一瞬間擊中了我全部的溫熱。我邁開早已僵硬的雙腿,催促還未吃完飯的朋友們趕快離開。車子開出好遠了,體溫才一點一點升了回來。

不是每一個故地都能重遊。也不是不願意重新去面對,身體的本能反應始終無法自欺欺人。9年過去了,映秀鎮新生的孩子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上小學了。而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之前,生於斯長於斯的那些個生命,永遠被留在了史冊上冰冷的數字集合中,像是沒有來過,像是面容模糊。只是每年的5月12日,才會被提起被想起。

痛苦的疤痕看起來很容易淡去,那是因為你只是看客。能遺忘的事情,一定傷你不深。

9年了,留存着地震帶給我的烙印,再也沒有睡過一天懶覺,沒有賴過一分鐘的床。頹廢跟沮喪全部都蒸發,一丁點殘骸都沒留下。

體會過絕望,才會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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