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然
其實,「滄海一粟」這個成語,我早就知道意思,但並沒有實際體驗。因為我當時的出生地萬隆,是為高山和茶園包圍的山城,天氣涼爽,在赤道國家中屬例外。但也因此遠離大海,對於我而言,海只有知性而沒有感性認知。
對於這句成語也是如此。到了那年下決心回國升學,拜別雙親那一刻,並沒有感覺到,這一去,便是關山阻隔,可望而不可即了。只有上了客輪,這才真正體味到離別的滋味,在《友誼萬歲》的歌聲中,巨輪愈駛愈遠,愈來愈緊的彩帶終於扯斷,飄落半空,這才實在感覺到,這一去就不再回頭。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的淚水忽然泉湧,不能自已。除了不捨育我養我的雙親外,也有對已相當熟悉的出生地的依戀。
萬噸巨輪駛出去,起初,還在爪哇海範疇內,海面風平浪靜。自以為大海就是如此這般了,沒想到駛進太平洋不久,波濤洶湧,巨浪滔天,有一次,船頭掀起的黑浪,有三層樓高,似乎都要把巨輪吞沒了。但風浪捲過後,又是一片寧靜。天空放晴,船頭船尾有一群飛魚跳上躍下,活像領航者,或是護衛者。
在茫茫大洋中航行,才真正明白什麼叫滄海一粟。即使萬噸巨輪,大洋中只是火柴盒般大小的東西,任風浪將它拋東拋西,雖然不致於六神無主,但也不能隨心所欲。大海以巨大的容量,似乎能夠吞沒一切;輪船上的生活寂寞,尤其是一字排開睡在統艙上的人球,到了吃飯時間,有人就將用過的碗碟連同勺子筷子,一股腦兒丟進茫茫大海中,為的是聽那砰的一聲入水聲,然後哈哈大笑。
而我呢,進入洗手間,船在航行中,風浪敲打下,洗手間也被衝擊得砰砰作響,有那麼一刻,我忽然冒出一種奇怪的念頭:假如這洗手間被衝擊得脫離船體,我豈非要被迫單獨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這大概也是《魯賓遜漂流記》帶來的影響,假如當時根本沒讀過,那這聯想可能不會產生吧?我想。
沒有漂流,經過棉蘭,那夜停泊,好像是下貨,一夜無話。到新加坡,是日頭,一停下,許多小艇圍了過來,原來是爭相兜售各種貴重或輕便東西。我囊中空空,見有豪客買軍用望遠鏡,只有羡慕流口水的分兒。
另外還有人揚言,曾與幾個人下船跑去逛新加坡市容,啊?竟然可以入境?我並沒細想,就信以為真,並且羡慕不已。早知道跟他們去逛呀!
大海夜茫茫,我在甲板上遙望一片黑壓壓的海水,天邊有寒星點點,反襯出微微泛起的波浪,周圍死一般寂靜。看天地寥廓,突然,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惶惑感襲上心頭。
那一時刻,實在覺得在大自然面前,自己渺小得連滄海一粟,都遠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