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五月藝術節與不加鎖舞踊館將呈現舞蹈劇場《西門說》。四位香港舞者前往法國,與著名編舞艾曼紐•汀合作,碰撞出這個充滿玩味的跨文化作品。從五花八門的遊戲出發,探索人與規則間的微妙互動,奉上一場火花四濺的舞蹈博弈。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不加鎖舞踊館提供
緣分始於2015年。15年9月,西九策劃《新作論壇:肢體和聲音的舞動與敘事》,請來時任法國勒拉佛爾-諾曼第國立舞蹈中心(Le Phare)總監及編舞的舞蹈家艾曼紐.汀(Emmanuelle Vo-Dinh),在不加鎖舞踊館的studio中主持為期5天的工作坊。15位本地舞者參加了該工作坊,而其中的四位--李偉能、李嘉雯、黃翠絲與丘展誠,隨之有機會造訪法國勒拉佛爾跟隨艾曼紐學習,用一年半的時間往返法港兩地,與編舞家一同探索出這個全新的作品《西門說》。
「我們也想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做作品,不只是一個單一的製作,而是可以拉長線來完成不同階段的創作。自從那次與艾曼紐相識,我們最後選了四個舞者飛到法國那邊,每次停留兩個星期,果然產生了有趣的結果。」不加鎖舞踊館的藝術總監王榮祿覺得,這次嘗試也為舞團積累了跨文化製作的經驗。
在法國,他得以更近距離地觀察艾曼紐的編舞方式。「她的創作想法,透過這四個人,可以更加精確、具體地去探索和呈現,這是之前的工作坊難以完成的。」在他看來,艾曼紐非常善於尋找每個表演者的獨特質感,「她讓你放慢動作、不停重複,每個人的本性就不停地滲透出來。當同一個邏輯不停地重複,『人』就出來了--你怎麼去面對?怎麼選擇?要退出嗎?還是放棄?」
這一點,參演的四位舞者感受最深。與在香港的工作坊不同,他們飛到法國,被「困」在艾曼紐的身邊,沒得放棄,只能頂硬上,每次排練完都精疲力盡到「謝晒」,不同的感受卻從這裡開始湧現。
醞釀需時的化學反應
「在香港的工作坊,做的東西始終是小和濃縮,讓你可以輕輕嚐到表面的一層味道。」李嘉雯說,「但當我們去到法國,艾曼紐雖然用的是差不多的手法,但是會加入更多層面的玩法,打開我們的另一些看法和感觸。」她最印象深刻的是一次練習,艾曼紐叫大家笑,沒有指示就不能停下。「真是笑了好久!你知道自己要滿足這個笑的指令,但到了後來會發現笑的質感也會帶有自己的態度。慢慢的,你發現笑裡面很多的層次,你的笑裡有什麼,只有自己最清楚。還有和其他三個人的火花、撞擊。原來,那些笑都在交流哦,用不同的笑法、不同的大小聲、不同的key去笑,或者再加上你的樣子和身體語言。艾曼紐給你設定了笑的框框,但裡面卻有很多層次可以去體會。」
舞者丘展誠則用如飛入外太空般的感動來形容和艾曼紐一起創作的感覺。「最開始的工作坊,她提出要我們笑,或者是說『Hi』,做上50次,100次。其實做到十多次你自己就會開始變化hi的方式,但她就是要你保持最初的那個『hi』。我心裡就開始有疑惑:不是吧,玩炾琚H但當持續到50次,100次,你會發現,哪怕想要去保持最簡單的『hi』你都是做不到的。我的心態就有了變化,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掉進去一個黑洞,這就是她想追求的?好遠啊,我不知道怎麼去達到。經過幾個練習,我會覺得她就是尋找茬o個黑洞,我突然覺得這個編舞好可怕!所以當我去到法國,第一天就已經又掉入那個黑洞。每次她給我們不同的任務,很多花樣,我都很相信她,不是要玩你,而是清晰地知道她要的那個東西,是我還沒能觸及的地方。到了完成這個作品,我那一刻的感動是去到宇宙。」
排練時,艾曼紐總是看似輕鬆地坐在一邊,嚼茪f香糖,但對舞者身上發生的一切都異常地敏感,能一針見血地察覺舞者的狀態,令人信賴地陪荍A走下去。李嘉雯認為,在艾曼紐的作品中,最重要的是感受組群的氛圍的同時,仍然保持自己的冷靜和誠實。「你的狀態要很輕鬆淡定,但是完全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有一種in and out的感覺,外面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慢慢地,面對不停地重複,你心裡會產生一種情感,不是那種刻意為表現的情感,而是如同煲水一般,它在滾。當它去到一百度,當大家同時都去到一百度,事情就自然地發生了。」
煲水需要時間,而時間會改變一切。
艾曼紐的遊戲總會設定某些條件,在不斷地重複中讓舞者尋找自己的狀態,由外而內地產生變化。「她總有一個前置的條件,但是同一個東西做到十萬次的時候就不再是那個東西了,在裡面會產生另一個關係,人的關係。」王榮祿說,艾曼紐相信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這種理念下,她的作品讓人看見裡面每個特殊的人,而不是編舞意志的呈現。
是順從還是叛逆?
《西門說》就是不同人不同選擇的互動狂想。什麼是「西門說」?有點類似香港的遊戲《老師話》,玩家服從「老師」的命令,有效的命令句式卻必須包含「老師話」三字,不及時或對無效的命令作出反應的玩家即被淘汰。
舞蹈《西門說》簡單來說就是一場充滿博弈的遊戲串燒。舞台上設置了五個方格,中間一個大的,周圍四個小的,隨茞{場音樂的指令,舞者要在大方格中挑戰各種任務,完成後又跳出方格回到自己的小格。艾曼紐為遊戲設定了各種規則,格子中有格子中的規則,格子外也有格子外的規則。這些規則為舞者的現場即興提供了邊界,卻也賦予了變數,從而產生充滿驚喜的互動。
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框框中,舞者使盡全力爭取勝利,既要在反叛和順從中做出選擇並尋找平衡,亦要遊走規則的灰色地帶,「踩界」、「出貓」,誤導他人。真真假假的遊戲場,可不正是社會人生的寫照?
舞者黃翠絲說,舞作最有趣的地方,正正在於對breaking rules的選擇。「最大的挑戰是我們不擅長去打破規則,這個作品裡面,遊戲有很多規則,而哪怕我們完成遊戲出來到off-side,那裡也都有潛規則。你也許習慣很正路地跟茬W則去走,但艾曼紐有時是在等你去打破規則。但是可能身為亞洲人、中國人,我們比較害羞去做,而都在等荍O人去做。排練到了一年多的時候,我們真的頑皮了很多,不至於是大破規則,但偶爾也會出現嚇到她的地方--『OK OK,too much!』這令到整件事情越來越有趣,比較live,比較『人』。」
善於跟隨指令、完成任務,但對於叛逆抱持謹慎態度,這種東方文化背景所帶來的不同也讓艾曼紐覺得有趣。不加鎖舞踊館的舞團經理羅雪芬就說,對於為什麼選擇香港舞者,艾曼紐有自己的想法。「在法國,艾曼紐的舞者已經和她合作多年,對她所追求的真實性和狀態,他們已經很在裡面。但香港呢?艾曼紐第一次來香港就覺得這裡的文化很混雜,包容性很高。一間泰國菜旁邊就有越南菜,然後又有西餐,又賣魚蛋。這些也反映在舞者身上,每一個她想出來的任務,第二天舞者都能全部吸收、做完,她就覺得好厲害,於是回去又想新的。她的心態幾乎是:看看你們幾時死!看看幾時能逼你們去到一個極點!哈哈。」
王榮祿說,艾曼紐曾和他分享自己在法國和那邊藝術家合作的經歷,曾經有舞者在她的練習中發火罷跳。「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練習的目的所在。除此之外,也許他們的文化背景也讓他們本能地去尋找自己的認知和理解,否則,他們也習慣直接表達出來,去反抗。但是亞洲人,我們自己這邊呢,就不是這樣的出發點,反而是習慣去找自己的底線,然後發現,原來我們沒底線的哦,哈哈。所以艾曼紐就要不停地『嘔』東西出來,去挑戰這些舞者。」
不停碰撞,不停嘗試,在限制中尋找自由。《西門說》不僅是舞者在遊戲規則中的對抗與合作,也是舞者與編舞間的互相試探與意念博弈。而觀眾,大概會不自覺地想到自己--如果台上的框內框外就如同我們生活的縮影,那勝負為何?又是誰在為我們劃定邊界?
《西門說》
時間:6月2日 晚上8時 6月3、4日 下午5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